民间故事的过去和未来|艺说

2024-03-26 11:01:40

我在2021年9月初的时候去杭州萧山所前镇三泉王村采风,它是三槐堂主王祜后代的聚居地。

之所以叫三泉王,是因为村里有虎泉、牛泉、龙泉三口井。传说他们的九世祖永康公发现了这三处泉源,从此将村名改为三泉王。

其实在农耕时代,发掘水源那是生存的必需,没啥好奇怪的。可从此,围绕着这三处清泉的民间传说,如源源不断的泉水一般,绵延流传了几百年。

永康公发现几百年用之不竭的龙泉,自然是经仙人指点。村民们还煞有介事地说,虎山坡上的千年古樟和山下的虎泉, 是“神木”和“仙水”。

传说,明末绍兴张员外家生了重病的儿子,百药无治,后经路过家门的一位道士提醒,才知不是药不灵,是熬药的水不行,须得用千年古樟下的虎泉水。

果然,用虎泉水熬的药喝了几天后,员外儿子的病很快就好了。

这以后,古樟成了许愿树,虎泉成了救命水。有什么心事,绕着古樟走一圈,就能心想事成。得了什么恼人的病痛,喝上一口虎泉水,就能万病皆消。

龙泉,是龙涎,就是龙的口水;就连“牛泉”,也不是牛山脚下一股清泉这么简单。要知道牛山在当地风水中,功劳也是很大的。

相传青化山上,上虎山与下虎山相对,两虎争锋,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还好中间窜出一头老牛,把两虎拆开,从此相安无事,这方水土的村民们才得以安居乐业……

这些传说,承担了风水的功能。还有一个传说,起了教化的作用。

相传,当地有个习俗,结婚的时候,新郎和新娘每人要栽下一棵樟树。等日后孩子长大成婚时,樟树也成材了,正好砍下来打家具做嫁妆。

村里有对夫妇,家里是做银器生意的,家境颇好,夫妻感情也很好。不称心的是,结婚多年,妻子总是怀不上。

丈夫是独子,眼看着香火要断,百万家私无人承继,父母逼儿子纳小续香火,儿子抵死不从,与结发妻子一直相守到老。

结婚时种下的两棵樟树,也因为夫妻俩无后而保留了下来,越长越茂盛,枝丫拼命向对方延伸,渐渐长成了“连理枝”夫妻树,当地称作是“与子偕老”树。

三泉王村正在打造旅游度假景区,可以想象,那三口泉和千年老樟树,成了有故事的景点。

而绕着古樟走一圈,就能心想事成,喝上一口虎泉水,就能万病皆消,也能成为新民俗。

那两棵并肩生长的与子偕老树,也一定会成为情侣的打卡点。

逐水而居,引入山泉开荒种地,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三泉王村村民们却将三口泉化成了故事,一代一代口口相传。

渐渐地,民间故事就成了村民们的历史记忆。村民们就像讲述历史似的跟你讲故事,一切像是真的曾经发生过。

其实,中国千千万万个村庄,哪一个没有古井的传说、古桥的传说、古樟树的传说;哪一个没有绕着古樟走一圈,就能心想事成,喝上一口虎泉水,就能万病皆消这样的民俗?

老百姓的历史记忆是承载在民间故事里的。同时,民间故事还承载了教化的功能,就像那个歌颂夫妻情深的“与子偕老”树。

所以我认为,所谓的民间故事,就是和庙堂之上的经史典籍双峰并存的一种文学样式。

从上古神话山海经始,历经魏晋志怪、唐代传奇、宋人话本、明清章回小说、现代通俗小说,一直到当代的通俗文学新故事和网络文学,都是民间故事的范畴。

与经史典籍相比,民间故事在百姓中承担了更大的教化功能。

帝王时代,当文人雅士在吟诗作赋的时候,民间的故事亦如野草般蓬勃蔓延。

当庙堂之上孔孟之道、老庄哲学大争谁是道统的时候,民间的故事却默默地承担起了教化的功能。

这就是我们民间故事的价值所在。还有什么比从一方水土中自发生长出来的民间故事具有更深的中国烙印呢?所以我要说,民间故事才是真正的中国故事。

民间故事就是一个不断被重述的文学样式。以前,是在口口相传中不断被重述。

而现在,经典民间故事成了超级IP,成为很多文艺样式的母题和原型,在不断被改编,被重述。

那么在当下,我们的民间故事文本应该如何改进才能被当代的受众,特别是年轻受众所接受欢迎?

国漫从《大圣归来》滥觞,到了《哪吒》,掀起了又一轮高潮。之后到《姜子牙》,包括2021年的《济公》《青蛇》等,国漫具有了像漫威一样的创立中国经典民间故事宇宙的野心。

国漫《哪吒》是对民间传说的一次重述,并且提炼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主题。

这让我想起了经典网络小说《悟空传》中那句经典的台词:“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为什么哪吒、悟空这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叛逆、自主、不迷信权威的形象会大受欢迎,就是因为它符合当下年轻人的主流价值观。

所以在重述民间故事时,一定要以当下的理念去关照、去创作。与时俱进的观念,具有长久的生命力。

再来说说文本的创新。现在是短视频的时代,95后、00后,是视频影像的原住民,他们习惯于用影像去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像中老年人那样习惯通过看书去学习。

那么,在这个视频当道的年代,我们的故事创作文本就应该注重场景感、画面感。

传统的民间故事是抽离的、是有隔膜的,叙述者都是上帝视角,高高在上地讲述“从前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

而现在,故事就应该进行沉浸式写作,像写剧本分镜头一般把一个一个画面喂给读者,让读者产生一种画面的既视感。

最后再来谈谈人物。传统的民间故事写作只有人设,没有人物。甚至人物的名字就是人设,比如呆女婿、巧姐儿、王木匠。

在口口相传的语境中,都懒得给剧中人好好取个名字,多是以人物的身份、性格来代替。人物大都是扁平的,谈不上有什么成长性。

可现在,传播的语境不同了,只有情节没有人物的故事是没有传播力的。

《哪吒》讲述了一个叛逆顽童成长为英雄的成长故事,最终让人们记住的是人物形象,而不是情节。在一个好故事中,推动情节发展的,不是一个个意外事件,而是鲜活的人物性格。

性格决定命运,你是怎么样的人,必然会做什么样的事。把人物放在一个个场景中,让人物去行动、去选择、去自我成长,情节顺着人物的成长和选择自然而然地往前推进。

就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当读者问托尔斯泰,你为什么这么冷血,让安娜去卧轨?

托尔斯泰说,我也没办法,这是安娜必然的选择。当人物被写活了,连作者都无法控制。

上一节说到,经典民间故事都是一个个超级IP,可以进行各种的改编与转化。

国漫的崛起,是民间故事的一种转化。下面我再来谈谈民间故事与文旅的融合。

导演王潮歌继印象系列、又见系列之后开启了又一个新系列“只有系列”。

在郑州的“只有河南戏剧幻城”非常火爆。她在总占地622亩的土地上规划出了一座单边长328米、高15米的幻城。

以“深耕中原文化,讲好黄河故事”为主题,在一个封闭式的环境中,开设了21个沉浸式剧场。

走进一个剧场,是没有舞台感的,观众融入了剧中,不知不觉间,也许就成了其中的角色。

这就是沉浸式表演,演员与观众没有隔阂,观众身入其中,如入幻境。

戏剧幻城为什么火?它发掘了一种互联网无法替代的沉浸式、交互式体验。

但在我看来这有点标题党。其核心就是我开头讲到的具有场景感、画面感的剧本式写作。

观众觉得,我光是看一个故事不够过瘾,我要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这就是交互式的体验。

读者共同参与,完成一个好故事。每一次剧本杀的表演,就是完成了一次故事的重述。

戏剧幻城和剧本杀,是文旅的新品种。

而民间故事与文旅,有着天然的联系。民间故事的流传具有强烈的地域性。

民间传说都有纪念物,一个地方流传着一个地方的民间故事,然后在这个地方留下了很多可循的痕迹。

像一部《西湖民间故事》火了多少年,毫不夸张地说,我们这一代人就是拿着《西湖民间故事》去游西湖景点的。

戏剧幻城的成功和剧本杀的大火,对民间故事转化为文旅产品,是一种启发: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玩。这真的不仅仅是在看故事,而是在玩故事了。

沉浸式体验,这个文旅的新品种能火多久?今后,它的形式改变,名称也会改变,个人以为,剧本杀这个名称,还是尽早地改变为好。

但沉浸式的、交互式的、体验式的产品特性不会改变。这是网络时代、视频时代的必然趋向。

刚刚我们说到,民间故事的传承,沿着“上古神话山海经―魏晋志怪―唐代传奇―宋人话本―明清章回小说―现代通俗小说―新故事―网络文学”这样的脉络,那谁是下一棒?会是剧本杀吗?或者说,会是充满场景感、画面感的剧本杀式的故事写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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