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宝玉的人生隐喻,一个无法“兼美”的悲剧时代

2024-03-30 11:40:34

上一篇拙文[注1]探讨了甄宝玉历尽风月波澜,最后达到“情不情”之境界,为自己、也为天下苍生找到了超越时空的处世智慧之“药”、处世智慧之“泉”。本篇拙文将探讨一下贾宝玉的这一历程。

应作黛玉看的贾宝玉,深具政治意涵,而且是与废太子有关的皇家正统之政治意涵[注2],因此,贾宝玉可以说是政治的秦可卿,因而他身边仆从的名字也是“大有深意存焉”。

贾宝玉在末世登场,他的贴身小厮茗烟,谐音与“敏烟”一一敏,根据第二回贾雨村言,黛玉为了避讳,总将其母的名字中的敏字写作“密”,黛玉神奇的前世今生,在“表里皆有喻”(脂批)的文本中,隐喻的就是比托于秦可卿(胤礽)的正统之“九十春光”(脂批)[注5],而胤礽的谥号就是“密”;烟则与冷子兴演说贾府的第二回回前诗“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相对应。

因此,茗烟即暗示贾宝玉于末世登场之时,胤礽已死,正统已输一局,但残烟犹存;焙茗谐音与“倍敏”相近,即“倍密”,暗示贾宝玉就是比托于秦可卿的又一个“密”,是以梦幻形式呈现的文本中的充满隐喻的“密”之幻影。

文本虽然于末世开篇,但文本以梦幻形式呈现,采用了“又不知历几何时”的梦幻时间,打破了物理时间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界限[注3],寓言了比托于胤礽的“九十春光”,即“三春”和“三秋”,因此,贾宝玉也是“九十春光”之“密”。

他的仆人李贵,谐音理贵,暗示在同时也隐喻皇家的贾府[注4]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凤凰一般存在的贾宝玉,隐喻最终只被追封为理亲王但在“九十春光”里曾经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废太子胤礽。

因此,同样具有政治意涵的“梦政密”林黛玉就成为贾宝玉一生的心事。他们始于还泪之说、终于黛玉泪枯夭亡的爱情,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隐喻正统一方悲剧性的过程和结局。

脂批指出:“二玉之配偶,在贾府上下诸人,即观者、批者、作者皆为无疑,故常常有此等点题语。”政治是收益极大而风险极高的不归路,二玉从爱情走向婚姻,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但最终化为乌有,就像所有人都认为胤礽一定会继承大清江山,最终人生却以悲剧收场[注5]。

贾敬隐指雍正,第七十六回,贾母提到贾敬已死两年多了,脂砚斋在此有条看似突兀的批语“不是算贾敬,却是算赦死期也”;而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去见贾赦,并未见到,脂砚斋却出人意料地批道:“这一句都是贾赦,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因此,文本假借“闺阁庭帏之传”暗写荣国府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在风月宝鉴背面也暗喻拥有秦可卿(胤礽)和贾敬(雍正)的宁国府即皇家兄弟之间正统与非正统之争。

第四十八回,贾赦联手雨村,为了二十把旧扇子,残酷迫害石呆子。雨村在风月宝鉴背面除了其他角色,也扮演了雍正的角色[注6],而通部书中,既与石头密切相关又被冠以呆子之称的仅有贾宝玉一人,而且第七十六回中秋联句,妙玉还有“石奇神鬼搏”之句,因此,在“笔笔不空”(脂批)的文本中,这一情节意味深长,其实已经暗示贾宝玉悲剧结局(其中当然包括黛玉泪枯夭亡和“金玉良姻”成空)的成因,这也是作者惯用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

此外,贾环(谐音假皇)一直处心积虑加害贾宝玉;贾赦之妻邢夫人也一直虎视眈眈,处心积虑的她终于觅得良机,主动出击,其陪房王善保家的又蛊惑、煽动,心地善良的王夫人果然中招,查抄大观园,而大观园“系玉兄与十二钗之太虚幻境”(第十六回脂批),具有正统之象征的意涵[注7]等等,都是在“鹡鸰之悲、棠棣之威”的表象下,暗喻非正统一方为实现野心,不择手段。

第二十回脂批指出:“余为宝玉肯效凤姐一点余风,亦可继荣宁之盛,诸公当为如何?”,似乎在感叹正统之贾宝玉即正统之胤礽太讲究规则,缺乏心机和手段,缺乏杀伐决断,让非正统一方有隙可乘。

当“梦政密”黛玉因“木怪虎狼蹲”,悲吟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而“冷月葬花魂”之后,即意味着应作黛玉看的贾宝玉的正统之梦已走到了尽头,他只能回归隐喻世俗生活之“梦凡密”宝钗。

“齐眉举案”的宝钗是完美的妻子,又有近乎完美的婢女麝月,但“金玉良姻”一场空,原因就在于非正统一定会对正统赶尽杀绝,绝不手软,比如秦可卿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第七回脂批)、正统之象征,最终“画梁春尽落香尘”,只能在高楼上悬梁自缢。

“金玉良姻”一场空,历尽磨难的贾宝玉,终于深悟到楔子中二仙师所说、脂批称为“一部书之总纲”的四句话一一“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中的“好事多魔,美中不足”之深意,即自己始终无法“兼美”钗黛。最终,他选择“悬崖撒手”,出家为僧。

与“废”太子有关的皇家真事,这才是文本中真正最大的“甄士隐”。甄士隐最终悬崖撒手,也注定了文本第一正人贾宝玉必然要出家为僧;而且,贾宝玉应作林黛玉看,黛玉三岁时癞僧就要化她去出家,还说只有这样,她一生的“病”才好得了,这也暗示生于有“病”的末世之“病玉”贾宝玉,似乎只有出家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最终跳出红尘、出家为僧的贾宝玉,并不是四大皆空,而是成为“情不情”之情僧。“情不情”的情僧贾宝玉,类似于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幻像”(脂批)是癞僧和跛道,“通部书中,假借癞僧、跛道二人,点明迷情幻海中有数之人也”(第三回脂批),其寓意与贾宝玉的象征物、“除邪祟、疗冤疾、知祸福”的“通灵宝玉”相通,即以入世之心出世,心中有佛,有万民,悲天悯人。

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是“作者自己形容”(脂批),也可称是作者的化身。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是“作者自己形容”(第一回脂批),因此,宝玉作为作者的“自寓”(脂批),其中的一个分身贾宝玉虽然不像甄宝玉那样重现现实中的作者,但也是作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

这一历程艰辛曲折,在所谓谈情说爱的表象之下,充满了无尽的“辛酸泪”。第二回脂批指出:“回风舞雪,倒峡逆波,别小说中所无之法”,楔子中,空空道人传抄《石头记》,“从此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的历程,其实就是携“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的石头一同下凡的贾宝玉,历尽石头所记录的风月波澜后出家为僧的总括。

因此,在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大旨谈情”的文本中,宝玉最终达到超凡入圣的情僧的过程就是所谓情悟的过程,女性在这一历程中扮演了极为关键的角色,正如德国大文豪歌德的《浮士德》结尾语“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升”。

宝钗作为隐喻的载体,其实就是作者人生体验的智慧结晶[注8]。她虽然天生也带了一股热毒,但她“幸而先天壮”,又有来自“太虚幻境”的“冷香丸”,她几乎从一出生便拥有了完美的处世大智慧,活出了“太虚幻境”在人间的真模样。在红楼悲剧一梦中,她就是引领众生的女神。

“袭乃钗副”(第八回脂批),袭人是另一个女神一般的梦中人。宝钗是贾宝玉注定的“良姻”,袭人是日夜陪侍贾宝玉的贴身丫鬟,“行为偏僻性乖张”的贾宝玉,要想达到最终“情不情”的境界,还需要宝钗、袭人等的规劝、引导。

钗黛“兼美”于秦可卿(胤礽),入了“薄命司”的她们,隐喻了一个正统注定式微、非正统终将掌权的末世,是一个既会失去家国政治之“黛玉”又无法拥有世俗生活之“宝钗”的时代,是一个无法“兼美”的悲剧时代[注9]。因此,贾宝玉人生悲剧的本质并不是所谓为情所困,而是时代的悲剧、政治的悲剧。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华书店古典小说价格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