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作品欣赏】孙文斌 | 父亲的忧伤(小说)

2022-06-22 10:17:52


作家档案

孙文斌男,1960年出生,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全国四十余家文学期刊发表二百余万字作品,著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多奖获省、市文学创作奖,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农垦管理局供职。 


   父亲的忧伤

                       孙文斌(黑龙江密山)


我永远忘不了二十年前,跟随父亲回故乡那段往事。自从那次回故乡以后,父亲就显得更加忧伤,整日闷闷不乐,心中象是有一块巨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是二十年前的夏天,父亲退休不久,母亲便偷偷对我说:“怕是你爸想家了,整日闷在家里喝闷酒,是不是带着你爸回老家看看?”我便找爸爸唠了唠,果然如此,爸爸红着眼圈说:“是应该回去看看了,再不回去的话,老家那些亲人怕是再也见不着了。”当时我在铁路学校当办公室副主任,利用署假跟着父母回老家看看。


在此之前,我多少对老家的人和事有点了解,说起来,父亲很苦,父亲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三岁那年,奶奶得痨病死了,家里穷得叮咚响。父亲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爷爷实在养活不起这么多孩子,只好把父亲送给一户没儿没女的人家,那户人家过得还算不错,置了不少地,还拴了一挂大马车。父亲说,他的养父母是靠一点点节省才发的家,养父母的理念只有一个,置地攒钱,攒钱置地。平日里的生活并不比穷人家好到哪里,幸运的是,养父母还算开明,供父亲上学。父亲的童年经历虽坎坷,但还算是无忧无虑。谁能想到,父亲刚刚升入初中便解放了,紧接着就是土改,养父母被划为地主,被村里人斗来斗去,土地和家产都被分了,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养父母的一个偏亲,想在这时好好表现一下,便对工作队的人谎称父亲的养父母偷偷地将好多银元私藏起来,工作队的人信以为真,没头没脑地打,父亲的养父母根本没有私藏银元,就是打死也拿不出来呀。父亲的养父实在经受不住死去活来的折磨,趁看守的人不注意,一头扎进了水井里,当时正值数九寒天,水井四周皆是冰,父亲的养父跳进井后卡在井里半当中,等人们发现后用绳子拴在脚上从井里拽上来时,父亲的养父早已断了气。父亲和他的养母是用一领破席子草草地将父亲的养父发送的。父亲的养母在父亲的养父死的第三天,也喝药死了。父亲就成了孤儿。


那时父亲才不满十三岁,只好投奔爷爷,自打他送给人家后,这十年间父亲再也没有回去过,爷爷对他很冷淡,爷爷跟比父亲大两岁的大爷一起过,大爷是个哑巴。他们爷俩过得很苦很难。爷爷给人家当长工,大爷给人家放牛。比父亲大四岁的姑姑在父亲送给别人家不久,就给人家当童养媳去了。


父亲来到爷爷家时,爷爷刚分到土地,爷爷是村子里最穷苦的人家,土改工作队又给爷爷分了村子里一个地主家最好的三间房,爷爷穷了一辈子,生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果实,转眼间就没有了,唯恐沾了父亲养父家那个地主的孬光。便冷冷地对父亲说:“你都送给人家了,还回来干啥?”爷爷连顿饭也没给父亲吃。父亲跑到了姑姑家,姑娘家成份也不好,富农,家里一贫如洗,连粥都喝不上流,父亲在姑姑家喝了两碗稀粥,便又回到了养父母那个村子里,好在那时兴教育,村子里识字的人不多,父亲就在村子的小学教孩子识字,勉强度日。但头上戴着一顶地主崽子的帽子,却始终让他抬不起头。


父亲的转机是在一九五一年秋,当时抗美援朝正吃紧,谁都知道上了朝鲜战场十有八、九回不来,保家卫国的热情一下子减弱了许多。也就是在这时,父亲报了名,极为顺利地上了朝鲜战场,父亲参军之后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不光再也没人喊他地主狗崽子了,而且对他还令眼看待,父亲是当时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军事技能比一般人领会得快,比别人练得好,连队起先想让父亲当文书,可父亲死活不干,非要上战场,杀敌立功当英雄。父亲说:“当时我上战场,想当英雄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用英雄的光环,遮住地主成分的阴影。父亲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在一次阻击战中,全连一百多号人,只剩下他们七个人了,父亲悲壮地对幸存的战友们说:“现在阵地上只有我们七个人了,所有的干部都牺牲了,大家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就听我的,听我指挥。”话音刚落,一大队的美国鬼子就在坦克的掩护下向阵地发起进攻。父亲夹着炸药包机敏地翻进了战壕里,待敌人的坦克接近战壕那一刻,猛地拉响炸药包,父亲当场被炸晕了,等醒来之后,已躺在后方医院里。父亲立了大功,成了战斗英雄,先是当排长,后是当指导员。父亲说:“我是在部队才找到了做人的尊严。”父亲在部队一直干了三十四年,转业时伤心地哭了好几天,听妈妈说,当时父亲很是不情愿,虽说父亲的职级还跟部队一样,那时父亲已是铁道兵的师长,转业后,在铁路局当局长,可父亲却一点不开心,舍不得脱下这身军装。父亲那个铁道兵部队是集体成建制转业。


在此之前,父亲只是在抗美援朝结束之后,回过一次老家,据父亲讲,那次回老家只是给家里人报个信,他还活着,活得挺好,还在部队当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我和父母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又从县城坐了一上午的客车,才来到了爷爷家那个镇子,但离爷爷家还有二十来里路,这段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小毛道,曲里拐弯,偶尔才有一辆农用车通过。父亲比我经历多,挺会处事,站在路当中,拦截一辆四轮子,给开车的中年男子递上一支烟,人家就搭我们一段,我还是第一次坐四轮子,车上拉着一些化肥,我们就坐在化肥袋子上,但依然颠得不行,坐了没一会儿,母亲就受不了了,蹲在路边吐起没完没了。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说:“多亏了你没去朝鲜战场,若是去的话,肯定得当俘虏。”继后不好意思地对开车的中年男子说:“兄弟,对不住了,耽误你事了。”司机还算是挺同情答理,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们总算是到了爷爷家的村口,父亲想了半天,拿出一封信皮问了问路人,路人指点了半天,父亲才对我说:“先到你姑姑家吧,你姑姑家离你爷爷家不远,两个屯子紧挨着。”


我们来到了三间茅草房前,父亲对着一个驼背腿弯、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喊道:“是姐姐吧?那位老妇人眨了半天眼,才喃喃道:“啊,是老弟,二福呀。”爸爸并没有那么的激动,而是呆呆地站在一旁自言自语道:“老了,真是老了,若是站在大道上,我都不敢认了。”这个老妇人就是我的姑姑,姑姑忙放下手中的鸡食盆,拉着父亲的手说:“走走走,快进屋。”姑娘扭动着小脚给我们倒水,屋子里没有什么陈设,破箱旧柜子,地面也是用砖头铺的。那屋子显得很灰暗,看样子有好多年没有粉刷过了。姑姑望了望穿戴挺体面的我和母亲,很是那个地说:“真是让你们见笑,家里太不象样了。”父亲说:“没啥没啥,想当年,我也是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姑姑要给我们杀鸡,父亲忙拦道:“老姐姐,不用不用,粗茶淡饭最好,有什么吃什么。”姑姑手脚挺麻利,炒了六个菜,都是家常菜,以鸡蛋鸭蛋为主,还有一瓶午餐肉罐头,我们边吃着边唠着,姑姑很是悲伤地说:“唉,这么多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姑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自己的遭遇,自打土改姑父家被定为富农之后,就没得什么好,先是家里的财产被分个精光,然后姑父为了能抬起头来,在一次村与村争水械斗中,冲在最前头,活活地被另一个村子里的人用大洋镐砸死了。姑姑家的一双儿女也没得什么好,姑娘不得不嫁给一个瘸子。儿子三十好几了,才找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儿女们对姑姑也不算太好,一肚子委屈,一肚子牢骚。生产队没解散时,还行,生产队还给点照顾。分田单干之后,什么待遇也没了。姑姑只好跑到县城给人家当保姆,这几年体格不行了,回家干靠等死。姑娘抹了一把泪说:“二福兄弟,前些年,不是老姐姐不认你这个兄弟,我是怕你受到牵连,才不得不跟你联系。摊上你这个当了大官的兄弟,我巴望不得走动走动,可是那些年,形势紧,别因为老姐姐成份不好,影响了你。”提起爷爷,姑姑的脸色更是好阴沉:“咱爹已老糊涂了,现在连我都认不得,动不动就走丢了,在村子里转一转,连家都找不着。”我知道,爷爷是哑巴大爷照顾着,与其说是照顾,莫不如图的我父亲邮的那几个钱,虽说父亲这些年不跟爷爷走动,但钱却不少邮,爷爷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也不识字只能邮给哑巴大爷,让大爷管着爷爷的吃喝。大爷动不动就托人写信,不是说爷爷病了,花了好多钱,就是说爷爷闷得慌,要买电视和收录机。父亲大都能满足大爷和爷爷的要求。


姑姑抱怨说:“你那个大福哥真够可以的,太能算计了,净说谎,你邮回来的钱,能花在咱爹身上一半就不错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除了吃就是喝,早些年跑到人家的鱼池里偷鱼,被人家打断了一条腿,从那以后,更是啥活不干了,全靠你邮回来的钱生活。”父亲皱着眉头摆摆手说:“我离家挺老远,接爹过去,他也不能去,大哥照顾咱爹,我多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姑姑说:“我本想接爹过来,可是一想,我自己活得都难,再把爹接来,实在有些难以支撑。再说了,还有你哥,那是一个填不满的坑。”父亲又问:“早些年,我大哥不是跟一个讨荒的女人成家了吗?”姑姑叹了一口气说:“别提那事了,你大哥是跟那个讨荒来的河南女人成过家,也过了一段挺不错的日子,可是过了一年之后,那个女人却突然间跑了,不光人跑了,还把家里积攒下来的那点钱全都带跑了。害得你哥好长日子没缓过神。”


姑姑带着我们来到了父亲养父母那个屯子,父亲要为养父母上上坟,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领着我们来到了一片耕地,对父亲比比划划说:“这就是当年埋你爹娘的地方,七十年代中期,这块荒地要开成地种庄稼,通知各家各户牵坟,你家没有亲人在跟前,那坟就被平了。”父亲显得好失望,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哭喊道:“爹娘呀,我是二福,今天带着媳妇和孩子来看你们了,若是你们能活到今天该多好啊!”父亲哭得好伤心,身子颤抖个不停。父亲将供品摆放在地上,又带着我们嗑了几个头,三步一回头地走了。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姑姑家,这时姑姑的儿子、儿媳妇带着刚刚会说话的小孙子来了,见面就让小孙子给我们嗑头,父亲就捅捅母亲,母亲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赶紧掏出钱给孩子。姑姑的儿子和儿媳妇顿时笑意写在脸上,姑娘的小孙子拿着钱就要去买好吃的,姑姑的儿媳妇狠狠地掐了孩子屁股一把,孩子就没命地哭了起来,姑姑摆摆手说:“你们走吧,我们还得带你二舅到你姥爷家看看。”儿媳妇笑眯眯地跟我们打着招呼,说:“抽空到我家坐坐。”姑姑刚锁上门,要带我们到姥爷家看看,姑姑的姑娘、姑爷和外孙女来了,姑姑上中学的外孙女很会说话,舅姥爷长舅姥爷短喊个亲热,母亲掏出一百块钱,鼓励一番之后,我们才离开。


在去往爷爷家的路上,姑姑很是不满地对父亲说:“唉,这些儿女呀,一个比一个能算计,连句客套的话都不会说,你们大老远来的,连顿饭也不肯请你们吃。”父亲强挤出一丝笑容说:“老姐姐,别生这个闷气了,气大伤身。”


我万万没有想到,爷爷家是那样的零乱那样的荒芜,满院子皆是荒草,破门破窗户,怕是外面下大雨,屋里得下小雨,姑姑推开那扇破门,屋子里躺着两个不修边幅的男人,那位年纪轻点的男人看我们进来后,立马坐了起来,呀呀呀地叫唤了好一阵,才把正在睡觉的一位老者推醒,看样子有八十多岁了,父亲指指那位睡得晕晕呼呼的老人说:“这就是你的爷爷。”又指指身边比比划划的年纪轻一点的中年男子:“他就是你的大爷。”父亲冲着那位哑巴大爷喊了起来:“你还认识我吗?”大爷扫描了父亲半天,才露出笑容呀呀呀地叫了起来,姑姑说:“还行,大福真就认出你来了。”父亲又趴在爷爷的耳朵边叫了一阵:“爹,我是二福,领着媳妇和儿子看你来了。”爸爸似懂非懂,嘴里喃喃道:“是不是上面来人救济我来啦?我们家早就没有吃的了。”屋子里的气味很难闻,跟我们城里小区的垃圾筒味道差不多。母亲紧着捂着鼻子,我也被熏得头晕脑胀。姑姑摇晃着爷爷的肩膀说:“爹呀,这是二福,是你二儿子。”爷爷说:“你们都给我带些啥?”姑姑哭笑不得地对父亲说:“真是愁死了,爹老糊涂了,连我都不认得了。”


我把带来的东西放在了破柜子上,大爷那腥红的眼睛立刻泛起了光儿,一瘸一拐往柜子上扑,拎起一瓶酒就往炕沿上嗑,姑姑手急眼快,飞快地夺过去,没有好气地吐出:“你这个没出息的货,见着酒就没命。”父亲跟爷爷交流了好半天,也没交流出什么,只是父亲一个人在说,父亲说:“爹,记没记得,我从朝鲜战场回来后,回过家一趟,你当时还在生产队喂马,我姐把你叫到家里,咱们家围个水泄不通,村里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姐姐说我成了英雄了,不再是地主狗崽子了,你却说,当不当英雄跟我有啥关系?只要能让我过上安稳日子比啥都强。村里人都说你太无情了,儿子都成英雄了,你也不理不睬,你依然认死理,说,过去二福是地主狗崽子,我没管没顾,现在成了英雄,我也不想沾什么光,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父亲说得再多,爷爷那混浊的眼神一点没有反应,仍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姑姑拍拍大腿说:“二福,别提咱爹了,没糊涂之前,我三番五次跟他说,去看看二福吧,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亲骨肉。爹却冷冷地说,自打二福送给人家,我就没有这个儿子了,让我恬个大脸去看他,打死我也做不出来。后来,你大福哥,因为偷人家鱼池子里的鱼被人家打断了一条腿,日子过得更艰难了,我就劝爹给你去封信,找找人,让那户人家赔点钱。爹却把眼珠子一瞪,说,别给人家二福添乱子了,人家二福连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咱们家这些破事儿?”父亲听到这里,眼圈红了起来。爷爷这个破家实在是待不下去,也不可能在爷爷家吃,更不能在爷爷家住。我们只好返回镇里或县城去食宿。姑姑一再挽留,我们婉言谢绝了,父亲说:“老姐姐,我在县城再看看当年的几个老同学和老战友,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再来看看。


我们走出爷爷家时,爷爷仍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倒是哑巴大爷呀呀呀地叫个不停,还不停地做出掏掏兜的样子,我们一看就明白了,意思是让我们再给他留些钱。母亲将准备好的一沓子钱递了过去,姑姑却抢了过来,只留下一小半,其余的钱死死攥在手里,解释道:“二福兄弟,这些钱若是放在大福那里,用不上几天就造个精光,我得帮着把着点。”父亲点点头说:“让老姐姐费心了。”


姑姑又领着我们来到了奶奶的坟上,父亲在奶奶的坟上哭个一塌糊涂,边哭边说:“娘啊,你咋死的这么早啊,若是不死的话,我哪能跟我爹我哥我姐这么生份,这个家我还能回吗?”


我们从村子里出来后,恰巧遇上一辆手扶拖拉机,要到镇里办事儿,一路上还算顺利,到了镇里后,赶上最后一班通往县城的客车,我和父母便坐客车去了县城。来到县城找了一家挺不错的招待所住下之后,父亲狠狠地抽着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饭不吃,水不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发愣。任凭我和母亲再三劝,也无济于事。


父亲的举动很反常,父亲在家很和蔼可亲,无论是对母亲还是对我们这些儿女,总是笑意写在脸上。父亲在他们铁路局,也是有口皆碑,虽说是一局之长,但从来不摆架子,好多应该下属做的事儿,他也是亲力亲为,你比如说局里的工作报告,他从来都是自己亲自动手撰写,每天早晨上班,在路过收发室时,他总是亲自去信件和报刊,不让人家单独送。就连他的办公室的卫生也是自己亲自打扫。父亲退休之后,好多人包括一些跟他打过交道的普通铁路工人,时不时地跑到我家去看看父亲,他们对父亲的评价也很高,怕是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局长了。


若是一般人遇上爷爷这样六亲不认的父亲,怕是早就断决父子关系了,可是父亲却没这样做,爷爷不仁,他没有不义,而是尽其所能,不管是在部队还是转业到地方,每年都不少往老家邮钱。


看到父亲这般难受的样子,我轻轻地给父亲倒杯水,说:“爸爸,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的一些事也应该让我知道一些了,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给我说说,也能减轻一些心理压力?”父亲叹了一口气说:“真没想到,你爷爷和你大爷竟混成这个样子,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我说:“这也怨不了别人,好多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父亲无语,只是默默地抽着烟。母亲安慰道:“咱们人之意尽就行了,别跟着一起难受,若是把你难受出病了,这点忙也帮不上了。”


父亲翻来必覆去睡不着,整整一夜没合眼,这令我和母亲很是心疼。但也无能为力,我们说得再多也没让父亲阴转晴。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之后,,,父亲常常提起,想当年他和父亲一起参军上的朝鲜战场,,解放前他家在县城开个挺大的丝绸店,乡下还有好几十亩好地,成份定得挺高,。参军的目的跟父亲差不多,也想摆脱成份高的阴影。长龙山阻击战中,,,胳膊上中了一枪,虽说不太重,但能躲过那场残酷的战斗。,追赶上了大部队,那场战斗打得很残酷,美国鬼子先是飞机炸,后是大炮轰,,在打扫战场时,,,不当英雄坚决不回来,要用自己的鲜血换回全家人的安宁,摆脱全家人地主成分的阴影。,两个人的关系相当好,什么心里话都说,两个苦命的人成了知音。父亲说:,我好一阵子没有缓过劲儿,。”


费了好大劲儿,,烈属之家的牌子依然挂在门上,只是上面的油漆已经斑斑点点,怕是有好些年了。父亲自我介绍后,,拉着父亲的手说:“吉二福,我有印象,想当年长春来信时提过你,你们好得就象是亲哥俩一样。”父亲点点头说:“大爷,你身子骨还挺好啊?:“挺好挺好,不愁吃不愁穿,上面动不动就来慰问,照顾得可周到了,这都是长春带来的福呀。:“二福哥,我哥死的太值得了,若是他不死的话,我们一家老小肯定没好,你瞅瞅周围成分高的人家,祖孙三代全都不得好,自从我哥哥牺牲以后,全家人可沾了不少光儿,我在工厂破格当上了干部,我弟弟也参军入伍了,还在部队提了干。若是我们没有一个英雄哥哥,我们全家怕是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并没有感受到有多难受,这令父亲很是难受,父亲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放下随身带来的礼物,就领着我和母亲又回到了招待所。,父亲摇摇头说:“我一点食欲也没有。那一天,父亲的心情更加沉重了,他对母亲说:“我真想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母亲说:“唉,你那个老战友,都牺牲几十年了,别再替他悲伤了。”父亲瞪起眼珠发起了火:“你说得是什么话呀?”母亲只好把嘴闭上,只是望着父亲哀声叹气。


草草地吃过午饭后,母亲要睡午觉,父亲睡不着,要出去散散步,这是父亲在部队养成的习惯,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了。我便陪父亲到外面散步,父亲散步是假,看看当年的老同学曲金花是真,想当年父亲参军时,只有曲金花一个人去送他,曲金花也是唯一跟父亲在朝鲜战场上通信的女同学。父亲参军后曲金花就参加了工作,在县城一所小学教学,父亲一直保留着曲金花当年给父亲来的信件,为此,母亲跟父亲大发雷霆,要把这些信件烧了,眼不见心不烦,当时我已经懂事了,父亲与母亲争吵得相当厉害,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可是父亲却没有退让,宁可离婚也不能把这些信件烧掉。


我曾问过父亲,当时为什么没有跟曲金花结合呢?父亲很是伤感地说:“都是因为那个成分害的。我从朝鲜战场上回国之后,回老家,一是看看你爷爷、姑姑、大爷、再就是要看看曲金花,若是她点头的话,就带她走,跟她结婚。却没想到,曲金花刚刚被学校发配到食堂做饭,原因很简单,曲金花的大舅曾经当过伪警察,也把曲金花牵连了。我刚刚从地主狗崽子的阴影里走出来,深知那个苦楚。回到部队以后,我跟领导如实汇报了曲金花的情况,部队领导答复也很痛快,若是娶曲金花,立刻脱装回家当农民。若是听组织的话,跟曲金花一刀两断,前程远大。我痛定思痛,只好好听从了组织的话。”


我和父亲先是到曲金花工作过的那所小学打听了一番,学校看大门的老头低沉地说:“曲金花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父亲问:“得的什么病?”看大门的老头说:“好象是乳腺癌。”父亲听后啊的一声,好长时间没有吐出一口气。


我和父亲慢慢地走到了河边的一个小公园里,静静地坐在长条椅子上,父亲狠狠地抽着烟,很是伤感地说:“这一趟老家回的,实在是太伤感了。


父亲说:“这辈子对不住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曲金花,想当年,我成为孤儿后,没人管没人理,当时曲金花家也被斗得啥也没有了,但却仍在接济我,动不动就塞给我个窝头,要不就从亲戚家里给我要来一个大饼子。上了朝鲜战场后,曲金花几乎每个月都给我来封信,鼓励我勇敢杀敌,早日看到我的立功喜报。我那份立功喜报没邮给你爷爷,而是邮给了曲金花。可以说曲金花是我当时唯一的亲人。令我感到心寒的是,后来曲金花不得不委曲求全,嫁给了一个脾气暴烈、口无遮拦的男老师。那位男老师到底栽在了嘴上,平时没少发牢骚,五八年被打成了右派。曲金花怕影响到孩子,不得不跟男人分手了,自己一直单过。”


我们买的第二天早晨的火车票,父亲本想在老家多住几日,可是一看到这番情景,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提前打道回府了。在火车上,我和母亲仍在开导父亲,我说:“爸呀,你也是退下来的人了,别再多情善感了。”母亲说:“老头子,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父亲只是听我们说,却一言不发。说起来,父亲和母亲的结合,纯属是组织安排的,父亲常常开玩笑说:“你妈是组织配发给我的。“父亲说的话,一点也不假,当时父亲已当上团长了,却连个家也没有。师政委便把父亲叫到自己家里,问父亲:”吉二福,你也快三十的人了,该成个家了,说说看,想找个什么样的?”父亲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一是有文化;二是成分好;三是要漂亮。”师政委笑了,说:“你小子标准可不低,我得在全城里帮你找。”父亲也不客气:“宁缺勿滥,不够标准,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师政委是父亲当兵时的连队指导员,对父亲就是象亲兄弟一样的亲,拉网式地在全城帮父亲找对象,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师范学院与父亲的部队搞了一场联欢会,当时母亲上大二,是师范学院的报幕员,用美丽大方、楚楚动人来形容当时的母亲,一点不为过,父亲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两眼泛光,师政委一打眼就知道父亲对母亲动了心,亲自找师范学院院长谈,两个很有身份的人一起跟母亲谈,母亲红着脸说:“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师范学院院长追问是谁?母亲不得不说,是她的一名男同学。师政委来了那股霸道劲儿:“明天,就把我们那位响当当硬梆梆的团长给你叫来,让他跟你那位男同学比试比试,看看到底哪个优秀。”没过两天,父亲就被师政委带到师范学院亮亮相,又是敬礼又是报告,又是讲他英勇作战事迹,把在场的人听傻眼了。母亲那位要好的男同学哪见过这阵势,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气得师范学院院长鼻子都歪了,恨恨地说:“得了吧,你小子学几年再谈朋友吧。”父亲就这样轻松加愉快地把妈弄到手了。虽说父亲母亲也时常绊嘴,但总体上还是挺恩爱的,母亲体贴入微,对父亲绝对的关心照顾。父亲大度,没少帮助母亲的娘家,我的两个舅舅一个姨,上学的费用全是父亲出的。父亲从来没有半点怨言,倒是母亲没少发牢骚,若不嫁给父亲,跟着父亲东奔西跑,她至少也能当个中学校长之类的领导。可是嫁给父亲后,父亲虽说官当得不小,但母亲却没发展起来,干到退休才是个中学副校长。


我们回去不久,就接到姑姑的电报,爷爷去世了。父亲没有回去,带着我到十字路口上,烧了一些纸,父亲仰天长叹,眼里含着泪。大概过了一年多,我那个哑巴大爷也去世了,父亲依然没有回去,一个人在家喝起了闷酒,喝得酩酊大醉。又过了三年,姑姑去世了,父亲流了满脸的泪,呆愣了许久,才喃喃道:“一家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姑姑去世后,儿子紧着问我,为什么爷爷总是不开心?我说:“都是因为成分闹的,闹得他一辈子也不得安宁。”儿子不解地问:“成分是什么东西,怎么压得爷爷这么沉重?”我说:“一句两句解释不清,以后再说吧。”我该给儿子说些什么呢?本来我可以说清楚,但却不想说清楚,这段历史就让它永远过去吧。


 


顾问:卢伟光:作家 《鸡西矿工报》副总编辑

            孙文斌:小说家

            沈晓密:散文家

            秦    萌:《北方时报》“乡雪版“”编辑

            郭亚楠:作家 《创业者》编辑

            白    雪:作家

            张磊晶:作家

主编:瑞雪       制作:腊梅      微信号:13115477919    

QQ:794603155   公众号:xkhwhzx

投稿信箱:lzf5340@126.com 

欢迎关注   欢迎原创 欢迎来稿      

投稿须知

1、投稿信箱:794603155@qq.com  稿件必须投邮箱,谢谢!

2、来稿请用文本格式或word格式排版,并附上作者姓名、个人简介、生活照片。最好自己配插图,音频、视频等。文件名命名为:作者名+文章名+(体裁)。

3、稿件须为原创作品,切勿一稿多投,文责自负,请作者修改校对好,平台人手不够,请谅解!

4、加主编微信,方便联系,及时转发链接和稿费。

5、有赞赏就有稿酬,没有赞赏就没有稿酬,5元以内(含五元)留作平台维护费用。5元以上70%作为稿酬给作者,30%留作平台费用。中小学生学生作文40%给学生、30%给指导教师、30%留做平台维护。



欢迎使用留言功能,记得点赞呦!

↓↓↓ 点击"阅读原文" 

Copyright © 2023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新华书店古典小说价格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