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目新赏 | 《游龙戏凤》

2022-08-18 13:42:12

《游龙戏凤》又名《戏凤》或《梅龙镇》,也有误为《美龙镇》者,是一出传统生旦对儿戏。该剧剧情较为简单:明朝正德年间,明武宗皇帝朱厚照为查访民情,出京微服私访,行至山西大同府梅龙镇上,入李龙、李凤兄妹所开的客店用餐、休息。李龙在外守夜,只有李凤照看客店。武宗被李凤美貌所迷,故而对其玩笑挑逗,李凤姐故作娇嗔,半推半就,令武宗的追求愈发大胆。最后武宗亮出皇帝身份,并将李凤姐封在闲游嬉耍宫为妃。二人遂成好事,令一位民间小家碧玉进身掖庭,贵为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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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剧这一故事虽不见于正史记载,但正史上的明武宗朱厚照则是一位更为荒淫昏庸的皇帝。《明史·武宗本纪》虽然赞其:“性聪颖,好骑射”,一举铲除了权奸——大太监刘瑾及其党羽,并平息了宁王“宸濠之乱”,而且经常亲自率兵御边,但也指其“耽乐嬉游,暱近群小”。而其真实的荒唐行径则是“武宗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民间苦之。”《武宗实录》和清初毛奇龄所著《武宗外纪》则详细记述的这位“风流皇帝”的种种荒淫事迹,不仅在宫外设立豹房行宫,作为其淫乐场所,还经常出游去南北各地民间猎艳,甚至强纳回族女子入宫。其中记述了一则史实的发生地便是在山西:“初,上驻偏头时,大索女乐于太原。偶于众妓中遥见色姣而善讴者,拔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妻也。赐与之饮,试其技,大悦。后自榆林还,再召之,遂载以归。至是,随行在宠冠诸女,称美人。饮食起居必与偕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侍皆母呼之,曰‘刘娘娘’云。”这一武宗与刘娘娘的故事似乎应该是《游龙戏凤》这出戏的雏形。

关于明武宗,北京留下的遗迹也颇多。市中心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北侧的胡同名报房胡同,即明武宗设立的豹房行宫所在地,后来演变为报房胡同。清代康熙年间曾入值南书房、经常出入宫禁的高士奇在其所著的《金鳌退食笔记》中曾记述了在太液池(今北海公园)西南岸的旃檀寺以西曾有一座腾禧殿,殿顶覆黑琉璃瓦。据说这座大殿便是明武宗从山西带回这位刘娘娘后,赐给她的居所,并对其宠爱异常,饮食起居形影不离。这座腾禧殿因此被俗称为“黑老婆殿”。而高士奇当年看到的也只是遗址而已了。

《游龙戏凤》一剧所本的故事源流,现在大多引用陶君起所著《京剧剧目初探》的观点,认为根据《正德游龙宝卷》而来,但这一结论很值得商榷。因为《正德游龙宝卷》未载武宗游龙戏凤事。首先,在清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钱德苍所辑戏曲珍本《缀白裘》中已载有《戏凤》的梆子腔剧本,而且已与现今京剧剧本大体相同。从出现的年代上,目前还未发现早于《缀白裘·戏凤》剧本的有关这一故事的小说及说唱文学资料。其次,陶君起先生提到的《正德游龙宝卷》又名《游龙宝卷》、《呆中福宝卷》或《周元招亲》,其最早的版本为同治三年(1864)的抄本。宝卷讲的是,明武宗正德皇帝见天下承平,遂将国事托付太后,自己巡游江南,途中遇雪,夜宿于呆傻樵夫周元家中。周元之母杀鸡款待武宗,武宗大喜,为报一饭之恩,将曹太史之女玉娥许配给周元为妻,并封周元为锦衣卫指挥将军。其中并没有与《游龙戏凤》有关的情节。所以,陶君起先生似乎并不了解该宝卷的具体内容。而《正德游龙宝卷》实际是根据清道光年间何梦梅所著的白话小说《大明正德皇帝游江南传》的部分内容改编而来。《大明正德皇帝游江南传》也述及了《游龙戏凤》的故事,情节也与该剧一致,但从年代而言,至少晚于《缀白裘·戏凤》几十年。因此,《游龙戏凤》一剧也不可能据《大明正德皇帝游江南传》而来。而另一部写明武宗轶事的白话小说《前明正德白牡丹》则出现在更晚的光绪年间。书中记述的《游龙戏凤》故事与以上大体相同,应该也不是这一剧本的源头。所以,《游龙戏凤》一剧有可能是根据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编写而成,而非本于文字材料。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有一部文言小说也记述了明武宗遗事,这就是清末吴炽昌所撰《客窗闲话》。《客窗闲话》虽然成书于更晚的光绪年间,但为文言笔记体小说,所述李凤姐之事与《游龙戏凤》有所区别,情节则更完整合理。《明武宗遗事五则》便是此书的开篇,其前言提到:“明武宗皇帝,亦一代英主也。惟好为嬉戏,有亏帝德。即其颠倒予夺数事,虽正史所不录。闻诸故老,堪资谈柄。”而游龙戏凤之事是这样叙述的:“帝在宣化,有女子李凤姐者,年十四五,有姝姿。其父设酒肆,以凤姐当垆。是时父适在外,帝微行过之,见其丰神绰约,国色无双,不禁迷眩,入肆沽饮。凤姐送酒来席,误以为娼妓之流,突起拥抱入室。凤姐惊喊,即掩其口曰:朕为天子,苟从我,富贵可立致。先是凤姐恒梦身变明珠,为苍龙攫取,骇化烟云而散。闻言顿悟,任帝阖户解襦狎之……”这则遗事不像由上述《游龙戏凤》的故事而来,应该另有所本。至于孰先孰后,则有待进一步的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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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游龙戏凤》的剧本,现在通行的京剧演出本可以明显看出是由《缀白裘·戏凤》的梆子腔剧本改编而来的痕迹。不仅出场顺序、场景、情节相同,大段唱词和对白也颇多近似。比如,京剧中正德皇帝唱:“好一个乖巧李凤姐,她与孤王要酒钱。用手儿忙把银来取,九龙袋取出了一锭银。”梆子腔是:“好一个伶俐酒家女,言谈吐语甚聪明。为君的就在那飞龙袋内摸一把,取出一锭官宝雪花银。”还有两人的对唱,京剧为:(凤姐)“月儿弯弯照天下,问声军爷你哪里有家?……(凤姐)军爷做事理太差,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正德)好人家,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海棠花。扭扭捏,捏捏扭,十分俊雅,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凤姐)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正德)李凤姐做事差,不该将花丢在地下。为军的用手忙拾起,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啊……插啊,插上这朵海棠花。(凤姐)军爷百般来戏咱,去到后面我躲避了他。(正德)任你走到东海岸,为军的赶到这水晶宫呐。”梆子腔为:(凤姐)“日儿晃晃照天涯,骂一声村军是谁家?……(凤姐)骂村军,你忒差!不该在此调戏咱。,李凤姐原是好人家。(正德)说什么好人家,好人家,你鬓边不该斜插海棠花。(凤姐)海棠花,海棠花,反被村军取笑咱。除下来,丢在地下,用脚踏,奴就不戴这枝花。(正德)叫一声李凤姐你好差,为甚将花丢地下。待为君的与你来拾起,再与你插上了海棠花。(凤姐)李凤姐看来事不好,慌忙跑转小房门。(正德)任你走到东洋大海去,为君的赶到这水晶宫。

既然《游龙戏凤》的剧本早已完善,其演出历史自然也很悠久。据嘉庆八年(1803年)成书的《日下看花记》和辑录于嘉庆十四年(1809年)的《听春新咏》就分别记载了当时三庆部花旦汪贵笙和吴莲官所擅演剧目为《戏凤》。而王芷章先生的《中国京剧编年史》将《戏凤》列为嘉道年间徽班常演之戏。并提到,咸丰十一年(1861年)春台班艺人张三元由内务府挑选到热河行宫供职,所演戏中,便有《戏凤》,说明彼时宫中也已上演此剧。周明泰的《道咸以来梨园系年小录》亦载有光绪十年(1884年)五月初六日三庆园的春台班剧目,其中一出便是《戏凤》,演员为王仙舟、张天元。京剧老生三鼎甲之首程长庚传人汪桂芬、谭鑫培也以此剧见长。作为内廷供奉,谭鑫培经常入宫承应此剧,与他演对手戏的是著名花旦余玉琴。此后,宗谭的名须生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等也都常演此剧并灌有唱片。从民国以来,梅兰芳先生首以青衣演出此剧,之后程砚秋、、荀慧生、,又颇令这出老戏红极一时。

为何这样一出情节及人物都很简单的小戏能久演不衰,甚至比京剧的历史还要长?首先,是这出戏的表演和唱腔设计都十分优美。一位潇洒倜傥的风流天子与一位天真烂漫的怀春少女眉目传情,配以舒缓的四平调和欢快的西皮流水唱段,极具艺术美感。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游龙戏凤》是京剧传统戏中不多见的一出浪漫爱情喜剧,是一个中国式的灰姑娘的故事。明武宗虽然在历史上是个荒淫无耻之徒,但在这出戏里却并非是反面人物。这出戏既非传统的“粉戏”,也并非揭露、讽喻登徒子的玩笑戏,而是演绎一段风流佳话的喜剧。因为一夫多妻并不违背中国旧传统道德伦理,更何况是帝王?同样,一位平民女子因天生丽质而嫁入豪门,富贵立致,本身也是那个时代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再者,相对于昆曲而言,京剧中的男性主角已从青年男子变为中老年男子,剧情也不再以表现青年男女的爱情为主,而要展示中老年男子的舞台魅力。从艺术表演来讲,民国以前,李凤姐这一角色主要由花旦扮演,而梅兰芳先生以正工青衣扮演李凤姐,并废除了原有的踩跷,令这一人物在天真活泼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端庄和静婉,使得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再者,《游龙戏凤》是只有两位演员的对手戏,唱做均颇为繁重,而且要求两人要功力悉敌,且隐含着两人竞技的味道。所以在民国时代,《游龙戏凤》多在堂会或名角合作的义务戏中演出。因此,《游龙戏凤》也就成了一出颇为长寿的京剧经典剧目。

责编:高一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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