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浩然:艳阳天(十八)

2022-07-31 09:0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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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作者/浩然



品察天下编者按


《艳阳天》是最能显示浩然五、六十年代创作风格和艺术成就的代表作。它通过京郊东山坞农业生产合作社麦收前后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勾勒出农业合作化时期蓬蓬勃勃的生活画卷,精细地刻画了农村各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思想性格,热情地歌颂了在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的新生力量。小说的情节曲折丰富,结构完整紧凑,人物形象生动传神,语言朴素晓畅,显示出鲜明的艺术特色。,60年代初期左倾思潮的影响显而易见。可贵的是《艳阳天》里塑造了众多可信可爱的贫苦农民的形象和真实生动的落后农民的形象,更为可贵的是,浩然通过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艳阳天的坚强信念。不论是描写、叙事还是抒情,,全书自始至终洋溢着一种乐观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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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艳阳天》是最能显示浩然五、六十年代创作风格和艺术成就的代表作。它通过京郊东山坞农业生产合作社麦收前后发生的一系列矛盾冲突,勾勒出农业合作化时期蓬蓬勃勃的生活画卷,精细地刻画了农村各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思想性格,热情地歌颂了在大风大浪中成长起来的新生力量。小说的情节曲折丰富,结构完整紧凑,人物形象生动传神,语言朴素晓畅,显示出鲜明的艺术特色。,60年代初期左倾思潮的影响显而易见。可贵的是《艳阳天》里塑造了众多可信可爱的贫苦农民的形象和真实生动的落后农民的形象,更为可贵的是,浩然通过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艳阳天的坚强信念。不论是描写、叙事还是抒情,,全书自始至终洋溢着一种乐观主义精神


艳阳天

十八

第十二章

  马连福饿着肚子走出家门。

  快到晌午了,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地里干活的人都陆陆续续地收工了:韩德大牵着牛回来了;哑巴赶着羊回来了;焦振丛赶着车回来了,他跨在车辕子上,摇着鞭子,紧赶着长套上的牲口,车道上掀起一股股黄土烟……有的人家屋顶上冒着炊烟,有的人家在喊叫到外边去的人回家吃饭。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又跳又唱地排着队过来,散开了,有的奔向沟南,有的来到沟北,走进每一个敞着的大门口:他们立刻就会坐在桌子旁边,端起香喷喷的饭碗了……

  马连福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两只手插在衣兜里,兜里只有几颗沙子粒和碎烟末子,还有一张揉烂了的发货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心里越发的烦躁,走了几步,又不知道奔什么地方。正是吃饭的时候,到哪儿呆呆呢?会场上等吧,太早了;串门去吧,看谁都不顺眼。最后,他决定到黑漆门里找找马之悦,除了退职的事儿求他抬抬手,吃饭的事儿也可以求他帮帮忙。主意打定,就往东走。

  马连福的家在沟北边的最西头,到马之悦家去不太远,过了马立本和弯弯绕家几个门口,再往北进个小胡同口就到了。他往前走着,盘算着怎么跟马之悦开口。马之悦一向看重马连福,退职的事儿,他准不答应,吃饭的事,一说准行,就是一次一次的,有点不好意思。

  刚经过弯弯绕家门口,忽听得院子里边吵吵嚷嚷,弯弯绕家的小闺女,狼抓似地叫喊。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关系吧,马连福忍不住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弯弯绕,吵什么,你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吧。”他这一喊不要紧,屋子里啪啪又是两巴掌,打的小闺女抱着脑袋,光着两只脚丫子往外跑。弯弯绕横眉立目,手拿着鞋底子在后边追。

  马连福放过小闺女,拦住弯弯绕,喊道:“瞧你这只疯狗,没事儿你打哪家子孩子!”弯弯绕呼吃呼吃喘粗气,死乞白赖地还要追打,让马连福抓住胳膊动不了,说:“我要打死她个王八日的,我要打扁她.反正早晚也是死,打死还比饿死好受哩!”

  马连福娇妻爱子,也最不待见别人动不动就打老婆骂孩子,他一手夺过弯弯绕手里的鞋底子,扔得老远,说:“逞他妈的什么英雄好汉,到底是为什么呀?”弯弯绕这才翘着一只没穿鞋的脚站住,拍着胸脯子说:“我的好队长哩,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马连福说:“笑话,我怎么知道你家的事情!”

  弯弯绕说:“断顿了!她妈从她姥姥家弄了点糠,做了几个糠团子,想对付着度命,反正快收麦子了。小该死的,她不吃,哭着叫着要吃粮食。粮食在森林的大仓库里,咱庄稼人到哪里摸去……”马连福冷笑一声,说:“得了,得了,我不求你的,不借你的,跟我哭哪家子穷呀!就凭你这个户,真的连一顿饭都做不起了?”

  弯弯绕说:“瞧你说的真轻快!好象是财壮气粗的样子,甭说,队长的日子准松快。好吧,我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不能不张嘴了,你家有多余的,队长,没别的,多少先匀一点给我,我们一家老小好度命。”马连福的舌头扳了,肚子没食,咕咕响,火苗子又撞了上来。

  这时候,邻居的妇女们都凑过来看热闹。弯弯绕的老婆从屋里端出几个象驴粪球子似的糠团子,举着转圈圈,让大家参观:“你们瞧瞧,这是农业社的优越性,是咱们大支书领着东山坞的人享福了!瞧,瞧!”

  这个瓦刀脸的女人是男人的应声虫,男人说风,她便来雨,男人说哭,她就掉泪,那才叫夫唱妇随哪。这会儿,她嘴里数叨着,把盛糠团子的柳条笺子朝地下一放,两只手扯着衣裳襟,晃着头,又说:“邻里们都在这儿,咱们大伙谁都知道谁,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跟谁哭过穷,过富了光彩,过穷了不是啥露脸的事儿。你们瞧,这里边有粮食粒吗?别说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就是大人,也难往下咽哪!一春天了,我们都是偷着吃,不愿意跟别人提这事儿,提有什么用,这年月谁顾得了谁?邻居顾不了,干部就顾得了吗?这不队长在跟前哪,说出去,反倒惹人家笑话。”

  弯弯绕搭腔说:“笑话谁呀?是我们当父母的没能耐,管生不管养是怎么着?我马同利啥年啥月过过这样的日子!日本鬼子一天清一次乡,我跑反回来咬烙饼!”

  刚卸了车的焦振丛从这儿路过,也凑过来瞧热闹。他是焦淑红的远房叔叔,五十刚出头,红光满面,倒象四十岁的壮年汉子。他为人平和,一向老实巴交的,不论遇到什么事儿,不是让他太过不去,他都能顾前顾后,不得罪人,如今当着农业社的运输员,一年四季进城上京到处奔跑,鞭杆子从不离手。他听到弯弯绕这句话,觉着实在不入耳,就笑眯眯地说:“唉,同利,我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宁愿吃糠咽菜,可也不愿意跑反,那玩艺可不是好受的。”旁边的妇女们也有同感,都啧啧地附和他。

  弯弯绕发觉自己走了嘴,就绕了一句:“我不是盼着再转回去跑反,咱们是打比方,说明咱压根儿没见过这种东西,没受过这份罪。”

  几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凑到糠团子跟前看新鲜,他们闪动着天真的小眼睛,象看到什么稀奇的珍宝:,他们才真的没见过这种东西。小家伙们拉着大人的手,又喊又叫,问大人这东西干什么用。

  韩德大圈了牛,也经过这里回家。他跟马连福住邻居,二十多岁,是个野性的小伙子,最能调皮捣蛋,不论碰着什么事,不论大小,总得插一手,不为别的,为了凑凑热闹。他凑过来,朝着几个黑不溜秋的糠菜团子瞥一眼,笑嘻嘻地说:“嘿,我可见过这东西,我是吃它长大的。哎呀,土改后多少年没见这玩艺了,还怪新鲜的哪!”又对弯弯绕俏皮地说,“大爷,你是用它打油腻呀?”看热闹的人轰的一声都笑了。

  弯弯绕让大伙笑得挺不带劲儿,就冲着韩德大说:“别拿穷人开心,滚你妈的蛋!”韩德大作了个鬼脸,说:“大叔你别吡牙瞪眼,你从家里拿到街上来,就是给大伙看的嘛,还管人家说话呀!我这句话也没冲你说,我是开我自己的心哪!看看这个,往后我可得好好给咱们农业社出力气,把牛放的壮壮的。要不是合作化,去年那一场大灾,还不是又得吃这个呀!队长,我这句话不落后了吧?”不等回答,扛着赶牛的棍子就走了。

  焦庆媳妇也被惊动了。她从沟南坎走过来,挤进人群里瞧瞧糠团子,听听别人的议论,就拉着弯弯绕家的小闺女的手说:“好孩子,别哭了,你爸爸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他要是有净米净粮的放着,能让你塞这个?谁家生的养的不是娇哥哥。你一哭闹,他们就更难受了。”又对弯弯绕说:“孩子挨饿就够她受的了,好好哄着,怎么还让她皮肉受苦?”

  瓦刀脸女人一看有了同情的,就接着话音说:“他是吃了张家苦,挨了李家的辣,没处煞气去了,我们娘们是他消气的窟窿,储气的包。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张嘴物,省下点口粮,还可以多卖几斤。好让支书给咱们领一张奖状回来,贴在脑瓜门子上,那该有多光彩!”这些话本来应当由弯弯绕自己说,他觉着,让老娘们替他说,就算谁来了,惹不出大祸,却得了相等的效果。

  焦庆媳妇说:“我才不干这种傻事哪。摘心肝疼,孩子是自己的,我家也是揭不开锅了,我到孩子姥姥家借了几升,先对付活着嘛。”

  弯弯绕说:“你脸大路宽有投奔,我是摘借无门。”又对马连福哀求,“没别的,我的好队长,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不懂事的孩子,你得救救命啦。”

  有几个看热闹的人看不下去,就捂着嘴,忍住笑走了。另外几个妇女,就象受了传染,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没吃的,要队长帮她们想办法。这儿成了一片哭穷的声音,好象是开比赛会了,谁家越穷越光荣。

  马连福木呆呆地站在人们中间,不知是晒的,还是热的,麻子脸一个劲儿往下淌汗水。他气闷得很,在这儿一分一秒也呆不住了。他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没吃的,我就撑着了?他妈的,这是什么年月呀!”又把脸转向弯弯绕,“别在这儿丢人了,快把这东西收回去吧。”

  弯弯绕说:“收回去好办,我说队长,你总得想法给我们救救急呀!”马连福说:“我想什么法?”弯弯绕说:“我这一大堆话白讲了?”马连福说:“给你抹道黑呀?”弯弯绕跳着脚:“唉,唉,你们干部就是铁石心肠,也得动动了,一会儿开会,你不兴替我们求求情呀?”马连福说:“当然要提,就算你们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哪。”

  弯弯绕本意是要把孩子打到办公室去,正赶上那儿开干部会,让萧长春瞧瞧,怎么办不要紧,先给他们加点油火,添点别扭。一转想,外甥跟自己说的那种大局势到底怎么着了,还不知道,又怕萧长春这个人不好对付。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马连福来了,真是天随人愿,先给马连福演一演,也很需要。

  再看看,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了,这道黑是给农业社、支部书记抹上了,过不久,萧长春也会知道。目的达到,见好就收,闹大闹久了,说不定会出了岔子,就顺坡下驴地对马连福说:“好,好,我听你的。只要队长你说话,我就是再饿上两天,咱们也咬着牙,不能让队长你为难。咱们爷们的话,我多会儿不听你的?我饿的前腔贴后腔,都不愿意找到你家门上说去,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的人,怕你上火。”几句灌米汤的话,说得马连福心里热呼呼的。

  在人们说话的时候,不知谁家的几只大公鸡跑来开斋了,已经把笺子上的糠团子吃了半个。瓦刀脸女人抡着胳膊轰着,从地下拾起笺子,又从焦庆媳妇跟前拉过小闺女,回家去了。等到人们议论纷纷地散去之后,弯弯绕才进院子,回手上了大门栓。小闺女受了不白之冤,还在委屈地哭。瓦刀脸女人把她拉到屋里,一翘脚,把挂在房顶上的一只小竹篮子摘下来,从里边抓出一个金黄色的米饽饽,往小闺女手里一塞,推她说:“快里间屋吃去。”

  这个时候,马连福已经坐在马之悦的炕头上,端着小酒盅喝开“二锅头”了。

  马之悦家里边装了两个“活电报”,他屋不用出,村里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儿,他都能立刻知道。弯弯绕闹粮食的事儿,当然传到他的耳朵里了。他象得了个喜帖子,高兴的脸上发光。他很赏识弯弯绕这份才智。

  马之悦觉着,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粮,不仅诱导了马连福,同时也给东山坞眼下闹土地分红的事儿凑了一个有力的理由。过去有些人也喊过没吃,那是单枪匹马,这回可以成群,什么事情一成了群,就不好对付了。这回又是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这是非常重要的。土地分红和闹粮全是对着农业社和统购统销来的,也都是冲着萧长春来的。小子,有本事,你就收拾吧!

  马之悦喜在心里,稳在脸上。他一只手捏着一把锡酒壶,另一只手撩着拿洒壶那只手的袖子,轻轻慢慢地斟着,清亮的酒,在小小的蓝花瓷盅里溅起微小的泡沫,散着热气和香味儿。

  马连福坐在小炕桌旁边,跟马之悦对面,两只眼珠眨巴眨巴地望着蓝花瓷酒盅里的酒,咽了一口唾沫。

  马之悦好象故意做戏,一直等到小泡沫全消失了,才不慌不忙地把酒盅递给马连福一个,又拿了一双筷子,还在桌子上戳了戳,比了比,递过去。见马连福端起酒盅,一扬脖进到嘴里,也陪着喝了一口,用手背抹了抹嘴唇,问:“连福,你们两口子怎么又闹气了?又因为什么呀?”马连福的麻子脸搭拉着,象要滴下水来,听见问,唉了一声说:“别提啦。”

  马之悦笑了笑,关心地说:“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就说吧,不跟我说,你还跟谁说呢?噢,是不是又没有钱花了?要不就是吃的不足啦?”马连福咧着嘴说:“还不是哪,断顿啦!”

  马凤兰象个女招待,跨在炕沿上看着他们吃喝,专门管在地上端盘递碗。她搭茬说:“没吃的人家不光连福一家,可多啦。过去就日子紧巴的主没吃,这会儿好过的主也没吃,大家伙真是阶级友爱,全一样。要说,群众困难了,兴许顾不过来,你们当干部的没日没夜地替公家忙,辛辛苦苦不容易,没薪又没禄,总得有点优待吧?等会儿开会了,你们在萧支书面前多说上几句好话,请求他照顾照顾不行吗?”

  马之悦冷冷地一笑:“跟他说顶什么用?有好话还不如留着腊月二十三说给灶王爷听哪。别说,要是沟南边老韩家的人没吃了,他也许有点办法,帮助同志,他能出那份血。”马凤兰故意惊讶地说:“哎,萧支书说出话来可是挺中听的,开口就象卖瓦盆的,一套两套连三套,办起真事儿,敢情连一点儿人情都不通啊?”

  马之悦说:“那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一天到晚地空喊口号:作硬骨头呀,勒着裤带干革命呀,勒呀,勒呀,这可好,不说群众,连干部都把裤带勒在脖子上了!” 马凤兰噗哧一声笑了。

  这两口子,就跟说相声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一往,把个马连福说的迷迷糊糊。他拿过酒壶,一边听他们的对口唱,一边自斟自饮。

  马风兰又顺溜着薄嘴唇说:“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当支书的人,怎么光会自己在上边领导跟前买好,就不会体贴体贴同志呢?”马之悦也感叹地说:“要不有的同志干工作就觉着没兴头啦!”

  马连福把一盅酒倒进嘴里,说:“什么兴头,这个队长我早就干腻歪了,这回我是要洗手了,坚决性的。马主任,一会儿开会,你就张罗着安排人,说得我死妈跳出墓子来,我也不再受这份王八气啦。”马凤兰故意一愣:“哟,你不想当队长了?”马连福说:“该煞台了。”

  马之悦一戮筷子,立刻拿出一副长者的严肃面孔说:“你说这种话,不嫌丢人呀!”马连福嘟囔着:“我早把人丢尽了。”马之悦又满上两盅酒,缓了缓口气说:“连福,不是我又批评你,你有时候太任性了,总是把事想得那么简单,那么容易,不会左思右想。你也得掂掂自己的身份嘛,你是老贫农,老革命军人,为今天这个天下出过力气卖过命,兴别人坐坡,不兴你坐坡。”马连福说:“眼下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不图别的,图自在,就是挨冻受饿,当个普通社员心里也干净。”

  马之悦冷笑一声,又朝马连福那边探着身子,郑重其事地质问他:“连福,你想把队长这个职务推卸下去,想来个轻松干净的是不是呀?”马连福点头说:“对了。”马之悦提高声音说:“好哇!你不干,正可人家的心愿,人家求还求不到哪!我马之悦要是立刻洗手不干了,人家才高兴哪,一定得杀猪宰羊庆贺一下子。咱们都不干了,把位子全腾出来,人家好把韩家他舅、他的表哥表弟都拉上去,在东山坞搞个萧韩王朝!”

  马连福喝酒上脸,这会儿每个麻子坑里都象汪着血似的,他说:“爱什么朝就什么朝吧,眼不见,一大片,反正我是要过它几天消停的日子了。”马之悦一耸鼻子一咧嘴,说:“瞧你说的多美,简直象吃凉粉喝汽水似的,光光溜溜的,冰冰凉凉的。你不当干部,你的日子就过得消停了?人家让你过消停日子吗?要我看哪,你做梦也甭想。”

  马连福一绷脸:“怎么?”马之悦说:“怎么?这你得想想,人家为什么生着法儿排斥咱们爷们?入党不要你,要韩春,韩春算老几?就是因为他姓韩!要不是我挡着,大脚二菊早当上妇女主任,也挂上党员的牌子了。有咱们俩在干部里边掺和着,不管他拿咱们当不当神仙拜,咱们俩总是把守山门的哼哈二将,不镇庙,还吓人哪。他们办什么事的时候,不论打什么坏主意,总得小心咱们点儿;没了咱们俩,好,脚面水,平踵了,他敢把东山坞搞个天昏地暗。那时候,你不是干部了,你手里没有印把子了,你听人家的不?换个沟南边的人到沟北边当队长来,管着你,挟着你,你服不服?不服,,再把你的历史加在一块儿一编造,完了,不把你管制起来才怪哪!连福呀,你可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你得看长点,看远点呀,你得清楚,让人家骑在脖子上拉屎,那日子不会过得消停啊!我劝你千万千万别找这份消停呀!”

  几句话,把个马连福说得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后脊梁骨苏苏地冒凉气。坐在一边的马凤兰全身都发颤了。  马之悦又加了一句:“还有一宗顶重要,你马连福眼下不是光棍一根了,你在东山坞躺着房子卧着地,坐着你的老婆孩子,你总是跑不了吧?你跑了好,人家整治他们。”

  后边这两句话特别因地制宜,正是顺着马连福的胃口来的,在他说来,什么也比不上老婆孩子重要,离开他们受不了,因为自己的过失让他们受委屈,他更受不了。

  他眨巴着眼说:“不至于吧?”“怎么?”“我跟他萧长春有什么仇恨,他能这么跟我过不去?” “我跟他有什么仇恨?他怎么整我?”“他顶了支书,您比他有底子,您不服他……”“噢,你服他呀?人家是傻子,人家不知道你马连福总跟人家闹别扭哇?你没记着,人家可记着哪!他是不杀穷人没饭吃,不打击别人,怎么抬高自己呢?”

  马连福不吭气了。

  事情明摆着,真要是把队长退下来,连个牌子也没有了,萧长春那家伙准会给自己小鞋穿,让人家踩在脚底下,那气可多难受啊!马连福跟沟南边的人断不了因为仨瓜俩枣的事儿吵嘴、抬杠,自己倒了牌子,不用说萧长春,旁人也准要来个墙倒众人推。到那会儿,气受不了,走又走不了,进退两难,日子更不得消停,哪有当着这个生产队长好呢?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说句话,男男女女,老人孩子芽儿都得听,这是何等的威风!马连福思思想想,他那另一个魂儿,又开始值班了。

  马之悦看着马连福的心思有了转机,继续顺他的心思说:“要我看哪,就是有千难万险,就是受多大的委屈,就是出多大的心血,咱们还得往头顶着干。上边的人这几年对我马之悦划问号,可是我船破有底,他们不敢搬我。什么是我的底呢?群众!有群众拥护,就有摇不动的地位。怎么让群众拥护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就是得花点血本,给群众办点好事儿,得替群众做主,端公盆,说公道话!”

  在东山坞的干部里边,马立本和马连福是马之悦依靠的力量。可是马之悦对这两个人掌握的分寸很讲究,对马立本可以讲八分实话,可以亮自己的底子,可以讲大鸣大放、民主运动之类的词儿;对马连福只能讲两分实话,不能亮底子,一切一切,都得加上一点“革命性”的作料。马连福还没到马立本的火候,得慢慢来呀!

  马连福端着酒盅,两只小眼珠不住眨巴,心里不住翻腾,他觉着马之悦这句话又给自己指出了方向:不光不应当退坡,还应当象个革命军人那样,替群众办点好事儿。

  马之悦又说:“以后再不要打退堂鼓了,好好地跟我走吧。咱们鼓着肚子干,咱们是为大伙,为东山坞的人过好日子,不是为哪一个人。别人怎么挤咱们,也不要怕,能斗就斗斗,不能斗,就忍忍。咱们要擦亮了眼睛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马连福为难似地说:“肚子还瘪着,就是想鼓劲儿,也鼓不起来呀。”马之悦说:“不要紧,过一会儿让立本先给你拆兑俩钱。粮食嘛,这年月是不大好办,我也尽着力给你想想主意。一块儿共事嘛,有一碗粥喝,咱俩一人半碗。我也批评你,人家也批评你,你掂一掂,哪个批评是火炭,哪个批评是冰块;哪个是为了你好,哪个是安心要把你踩到脚底下去。”

  一听有钱有粮,马连福的心里踏实了。他想起马之悦这个老同志对他的恩惠,要不是马之悦,这个家,这个房屋,老婆、孩子从哪儿来?萧长春除了挑毛病,往脚底下踩人,他都帮了马连福什么忙呀?

  马之悦一边斟酒,一边说:“萧长春有句话倒是应当听听:咬着牙干、当硬骨头。对啦,咱们就咬咬牙干吧,他越想把咱们挤下去,咱们越要坐稳点。”

  马风兰看到了节骨眼,就敲下子边鼓,她说:“这回卖余粮、分麦子的事儿,可要看你们的了,你跟连福红口白牙把话说出去啦,要是办不到,那可砸锅。”马之悦附和着:“那当然,连福这回得给他们露一手了。来,喝!”马连福双手接过酒盅,一扬脖,倒进肚子里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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