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7 07:05:46
现实艺术化后的别致面孔
当代小小说百家徐均生论
文学是观察社会的一面镜子，好的作家通过特殊的文学手法，把看似平淡无奇或寻常见惯的日常生活以及社会现象，以别有趣味的方式表达出来，在阅读中启发读者去关注和思索。徐均生深谙此道。在他的这些小小说创作中，或幽默讽刺，或荒诞科幻，或象征隐喻，剑走偏锋，语言诙谐，主题严肃，以近乎匪夷所思的构想，描述了现实生活的林林总总。写人性的特点，若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深入浅出解读生活，在阐释多面人生的同时，携带着深刻感悟和丰富哲理，呈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世态万相。
《发呆》中的个人幸福感，无形中消融在整齐划一的生活节奏之内——这点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作品就把心灵的自由，外化为一个“发呆的权利”，由此引起了一系列的冲突。而一个连发呆都不被真正允许的人，即便在她身上堆积再多的幸福指数，那也只是表象，内在的苦闷无法舒张。
世事浮躁，发呆都成为了日常生活的奢侈行为，其实发呆不过是人的大脑对于外界事务进行调节的一种应激反应，有时候也是大脑思维休憩的一种方式，对于倍受生活之累的人们，有时候发呆何尝不是一个惬意的瞬间。芳菲的发呆却引来亲人的质疑与恐惶，这更让她生气：“我没有，我没有理由啊，只想发呆一下，难道我想发呆一下都错了吗？”愤怒的芳菲不仅仅是因为不被理解，而是深感一种精神的绝望。人，有时候是需要发呆的，除了缓解情绪，也是给孤独的精神一点补养。
现代化对人的束缚愈加剧烈，当个人消融在群体之内后，自我的价值认同也随之瓦解，从而产生各种的认知困惑，都市病由此而来。所以这篇作品对这些社会现象和问题的观察与揭示，恰当其时。
徐均生刻画人性的贪婪，写作手法灵动，剖析精准到位，让人眼前一亮，有醍醐灌顶之效果。《模拟应聘》并不是对权力腐败的简单拍照留存，而是以文学的手法数度演绎，引起进一步的思索。其复杂之处在于，所面对的很多情况并不是简单的非此即彼，错误答案的旁边并非就是正确的结论。权和利是天然纠结在一起的，互为制肘互为支撑。如何看待权力，怎样掌控权力，选择题也给不出真正结论。在人生的考卷上，它必然是一个更为开放和具有针对性的必答题。
结尾不禁让人哑然失笑，模拟应聘领导的答题，若论人之常情就没有了原则约束，若论恪守规矩又缺失了人性中的一些真实，于此作品的意味就出来了。
《神奇的拉链》隐喻人的欲望。教授研制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拉链，运用于道路维修省时省力且利国利民。而领导感兴趣的不在于此，而是拉链的其他功能，譬如安装个口才拉链，随时可以口若悬河博取上级好感，安装个思想拉链愈发滔滔不绝。得以升迁的领导并不满足拉链所带来的仕途发展，贪婪继续膨胀，继而延伸至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以致安装了人生当中所需要的所有拉链，领导更有能力更有水平了，领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誉，领导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
几年后，教授再次见到领导时，领导却成为了废人般动弹不得，领导让教授帮其解除拉链功能。
“因为装在领导身上的所有拉链，都变成了铁链、铁杆，领导如同关在铁栅栏里，怎么弄也出不来，怎么打也打不开。”作品讽刺意味强烈，嘲讽了作茧自缚、贪婪无度的官场人物，那条隐藏在人性深处的欲望沟壑深不见底，令人望而生畏。《神奇的拉链》可谓是对人性的最好揭示。任何东西一旦失去约束和控制，就必然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因此原本代表极大自由的神奇拉链，最后却变成了禁锢自由的铁栏。
《天塘山的咒语》是一篇涉及环保的作品，巧用冥冥之中的咒语演绎人们对于自然的敬畏。传说天塘山的塘里有宝，然而却鲜有人问津，原来天塘山下石碑上雕刻着一句咒语——上山挖塘者断子绝孙！且时不时得到印证，以致村民害怕避而远之。
天塘山的塘成了村民的一个痛。天塘山的咒语成了一个谜。谁知多年后却被科学探究破解，根本没有什么咒语，一切事故的发生不过意外。导师严肃制止学生揭开天塘山的咒语之谜，无奈学生为了个人前途揭秘了，此举的后果是天塘山毁了，那些挖宝的人把天塘山上的树木全给砍光了。阅读至此，让人想起了那位导师，登临巍峨葱郁的天塘山，导师在山顶只说了一句话：“我倒情愿相信有这条咒语啊！”
作品写环保说人性，面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大自然，多多少少应该怀有敬畏之心，人有了敬畏，行事方有度。人心敬畏或者说信仰的力量，不只是可以保一方山水，也能安一境民生。当科学以真理的姿态打破了这种虔诚的敬畏，一切随之全部坍塌，是极为发人深省的。社会学范围之内没有简单的科学尺标，有的只是对于人性的体察。
《责任指数》展现给我们的似乎就是一出闹剧。可以说，这是对于今天我们一切都指标化现象的一种反讽。很多真实的东西数字都呈现不出来，数字能呈现的只是我们愿意看到的那部分。单位没有发生贪污受贿问题，没有发生群众性事件问题，甚至连小偷小摸小火小灾的事也没有发生，故而市里简报上公示的责任指数为0。按说这是好事，说明单位工作次序井然，而领导却不这么认为，没有事故发生怎么去体现领导处理问题的能力，于是就有了一连串的刻意造假和彼此单位的攀比。此篇中领导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荒谬可笑，读罢却给人以深刻警示。
文学从来都不是对现实的简单复述。徐均生笔下对于现实的观察，是用哈哈镜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由此而心生警觉。文学其实是现实被艺术化后的一副别致面孔。
2014年2月在美国西点军校
在我们老家有一座山，叫做天塘山。山上树木葱郁，云雾弥漫。飞禽走兽，遍及山岭。在天塘山下有一块石碑。石碑上雕刻着一句咒语——上山挖塘者断子绝孙！
这条咒语何时雕刻上去的，谁也说不清。
小时上山砍柴，我看到过这条咒语。当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有人上山挖塘，其实是去掏宝。相传天塘山上有七个塘，据说是身高三丈三尺的仙人留下的足印。如果哪个人挖到了这七个塘，那么，他会在最后一个塘里得到一副金锣金锤，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些上山挖塘的人，果真得病死了，果真断子绝孙了。有人不信这个邪，又上山去挖塘，结果，还是死于非命；或其子女也在一次车祸中丧命。这样，村里的人就相信了，除了上山采茶挖笋什么的，谁也不敢想挖塘的事了。
前些年，从山外来了一位有钱的老板，听了这个传说后，非常好奇，决定找人偷偷去挖塘。结果，老板被从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头压死了。老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按理说这也算是断子绝孙！
这样一来，村民更害怕了，远远地避开天塘山，就是上山采茶挖笋也不敢了。
天塘山的塘成了村民的一个痛。天塘山的咒语成了一个谜。
多年以后，我读博士研究生，为完成博士论文，突然想到了天塘山的咒语。如果把它揭示出来，那我的论文肯定会引起轰动的。于是，我对导师说了想法。导师非常感兴趣，决定亲自带我去考察。
就这样，导师和我来到天塘山进行考察，特别是对那石碑上的咒语，走访了所有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查阅了相关所有资料，还拜访了有关医学专家、心理学专家、社会学专家、民俗专家、动物学家，就在要结束考察的最后一天，导师和我登上了天塘山绝顶。
天塘山果然是山势巍峨，绵延数十里，奇峰巨壑，雄伟壮观！
导师在山顶只说了一句话：“我倒情愿相信有这条咒语啊！”
我却是感慨万端说：“可考察结果却不是这样的啊！”
回校不久，博士论文《揭开天塘山咒语之谜》写成了，交给导师后，导师很多天也没有答复。这让我非常奇怪，实在等不住了，就去问导师。导师的桌上放着我的博士论文，封面已经很陈旧，显然导师翻看过好多遍了。
导师问我一个问题：“你喜欢你的家乡吗？”
我非常肯定地回答：“当然喜欢！”
导师严肃地要求我说：“这论文通过博士答辩后，别拿去发表了。”
这让我非常意外，“这，怎么可能呢？”
博士论文如果发表出来，就我而言，意味着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还能在学术上打下很好的基石。
表面上答应了导师的要求，等论文答辩通过后，我悄悄地投稿给一份国家地理杂志，论文很快发表出来了。
导师看到后非常恼火，他拍着桌子训斥我：“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你……你这辈子也别想采摘到科学的桂冠！”
我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过了没几天，报纸电视都来采访了，天塘山咒语之谜，就这样真正地向公众揭开了——那些因上山挖塘而死去的人，完全是意外，跟“天塘山咒语”无关！有关断子绝孙的说法，根本没有科学依据，完全是迷信！
然而，老家的兄弟来电话说：“什么迷信不迷信的，我们就是相信！”
我苦口婆心地说了老半天，兄弟不但不信，反而骂我是傻子！
回家过年的途中，我和老婆却被老家的兄弟们远远地堵在了山外，他们不让我们进山。父亲还带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永远也别回来！
我非常纳闷儿，也很委屈，只好带着老婆回她父母亲家过年。年过得很没意思。
年后回学校，看到了一条让我非常震惊的消息：
“天塘山的咒语”失灵了！
天塘山毁了！
那些挖宝的人，把天塘山上的树木全给砍光了……
本期责编：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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