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讲坛|金宇澄:我的书要翻译成外文的话,一定要让译者把字典翻烂

2022-07-30 10:11:36

 海上讲坛 



金宇澄:我的书要翻译成外文的话,

一定要让译者把字典翻烂



摘自 文汇App  2017-08-14 15:13



▲金宇澄


【导读】昨天上海图书馆多功能厅又爆棚,《繁花》的作者金宇澄不仅作为演讲嘉宾,而且还变身画家,其处男秀——文学插图展在上海图书馆正式展出了。在上海书展前的预热讲座《我们是在用汉字写西方小说吗?》上,金宇澄从《繁花》语言的运用,谈到传统文言文教育的断裂,以及西方句点对如今中国文学的影响。


▲上海图书馆的讲座吸引了众多读者


写《繁花》时有意搜罗鸳鸯蝴蝶派句子装进去

作家张大春说过这样的话:“我现在翻译中国文学已经不用查字典,因为有一部分中国作家的词汇量非常少,文字非常流畅,非常容易翻译。”那么对于翻译来说,实际上查字典也是很苦的一件事情。我看了以后,觉得这怎么可能呢?中国的文字,关于文学这方面的词句,那么丰富,怎么经过翻译就变成这么简单了?

我写《繁花》就受了汉学家的刺激,我想,我的书要翻译成外文的话,我一定要让他把字典翻烂。

我在写《繁花》的时候,是没有人象我这样做,有意地搜罗大量鸳鸯蝴蝶派的句子装进去。鸳鸯蝴蝶派清末明初盛行,文言的底子要靠白话的时候会出现一些特别的词汇,其实生命也很短暂,1930年代左翼小说出来已经有点边缘。小说装进这样的句子,样子立刻就不同了,等于你装修了一个新房子,你买了两个旧桌子和你买两个新桌子,它的整体味道是不同的。因为文学需要识别度,需要个性化,人们曾经认为它没价值的东西,那些传统的传统,要焕发不同的光彩。


▲“瓦片温热,黄浦江船鸣”,取自《繁花》插画(金宇澄供图)


传统的可圈可点被西式标点取代,白话文承担起传统文学的重担

中国传统的文学,怎么来和西方的文学做一个比较?

五四运动之前,国人印的书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有一次我问《咬文嚼字》杂志的郝明鉴,为什么唐诗宋词里面还会用西式标点和问号?我不理解,我们的文学五四之后贴了很多的标签,因为我们看那些旧书里边的唐诗宋词都是一个圈点,圈点和逗号、句号、问号是有区别的吗?或者说好像觉得唐诗宋词用了西式标点以后好像有点阉割的味道,就是用西式的标点来阉割我们的文化遗产,郝明建说这个问题1950年代就有好几个教授提过,但最后也没有结果。

我的意思是中国的文学,传统的意义上有局限性,就是它非常简洁,是文言的。我们和西方文学底子不一样的,或者说我们中国人的血液里是否还存有文言几千年来传统的局限?包括《繁花》里我用简单的标点符号已经有人不适应,我实际做了个实验,心里就在感慨,因为用西式标点有100年左右,过去新书印出来都是没有标点,要自己圈点的,就是可圈可点。五四文学摧毁了旧文学的底子,但是我们最优秀的文学遗产都是文言,却要再用白话来承担文学的一个重担。

这实际上是一个残疾人现象,就是被截断的。和西方的文学比较,我们实际上是有这么一个断裂的历史,那么怎么来和他们做一个抗衡?或者说从五四到现在,我们大量引进西方的作品,到现在为止好像我们一直是在跟随西方文学的后边走,每年有多少奖,他们得了出了什么作家我们都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其实西方有很多国家就看本国的文学。我们是否需要和西方作比较?是否要在乎西方对中国怎么样?西方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当你无力的时候,你要到传统中寻找力量。我们的传统呢?对于文字工作者,肯定和文言断不了关系。


1930年代记者能把外文翻译成古诗

因为文言的影响逐渐地消退,现在文章的表现和1930年代作家的表现,对于个体的影响是不一样的,所以有些作家只有三四百个词汇量就够了,但是我们伟大的传统不是这样的。我昨天特意抄了一段有趣的东西,1935年上海当时召集了一帮人来写上海的历史,里边有一段是具体介绍上海每一个地方,都是1933年由上海的媒体记者写的文章,里边有一个记者写了两篇很有趣的文章,一篇是介绍现在的复兴公园,当年叫法国公园,公园里有一块法国飞行员环龙(Vallon)作飞行表演机毁人亡后的一块碑,碑上用法文写了一首诗歌。记者因为要写复兴公园的历史,看到这个碑,当时他整个的思维过程是这样的,他说如果我把它翻译成中文就是:有了死亡才有生,法国人受到了这痛苦,使得他认得命运就在那儿,跌在平地的人,像飞蛾扑火,越过死亡。最有趣的是后面一段话,他说中西文字组织不同,如果用中国古诗来翻译,他变成:不死何由生,能堕亦能非,身经此患难,方知命所归,壮哉敢死者,千古有地位当时的记者,他会做新白话诗翻译的同时,他又会去做一首古诗的翻译。


▲复兴公园环龙纪念碑


还有一段是中山公园(原来叫兆丰公园),也是他写的,他翻译的是英国人写兆丰公园的一首诗,可以看出来当时的白话文是方言话的白话文,现在看起来有点脑残的感觉。他是用儿话音翻译英国诗,他说阳光儿,文则园儿(中山公园),小鸟儿唱着快乐的歌儿,你在这里偎着上帝心儿(音),不拘在那一地段上儿就是不拘泥在这一小段地上。他肯定不是北方人,他在不该用儿的地方大量地用。译完之后他又说,我如果按照古诗来译,就变成:明旭发何兆,史鸟留青英,于此纵徜徉,默契照吾心你看过去的东西,会觉得他当时立刻在自由转换,那个时代的人,他对文言还有使用的习惯,这是一。第二,他又留下了大量的中国文字演变过程的痕迹,就是在一个普通的记者身上,像这种现象随着时间和一代一代人这么流失到现在。


▲金宇澄与张大春(左)


文言文教养不应被抛弃

我念一段张大春《文章自在》一本书里写到关于文言的这一段,大春先生把文言文作为教养来谈,但是他用了一个括弧,文言文教养(文言文训练)恐怕不像许多人所鄙夷的那样应该被抛弃、遗忘甚至于被消灭的腐朽,往深处看,文言文也可能还是一个透过高密度的语义载体,蕴藏着书写者不曾暴露或者不多自觉的新事情怀,说得激进一点,不说文言文(不读文言文)你就消失了一种开发自己情感的能力,多么可惜我觉得这段话很有意思,这段话包括上面一段,他说实际上是什么?这篇文章的名字叫《文言文的语感》,这个白话文章做到某些关节之处,赫然、精神、修辞有奇景之美,这个形容特别好,就像一个人突然剪了一头短发,就当下的视觉效果来看,显得焕发抖擞,矫健昂扬,平添精神。他的这本书里都是提出一个观点,然后有例子,我觉得他适合任何程度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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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汇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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