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小小说巡礼|邵宝健:永远的门

2022-07-19 13:26:17


浙江作家邵宝健创作的《永远的门》原载《三月》1986年第4期,曾获《小小说选刊》1985——1986年度全国优秀小小说奖。先后被《读者》《青年文摘》等百余家报刊转载,被多种经典选本收录。入选日本的大学汉语教材、香港高中语文教科书和国内高校教材《比较大学语文》。本期微信小编奉上该篇的全文及其相关评论,供读者品读。



邵宝健


浙江湖州人,文学创作二级,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67年毕业于杭州化学工业学校,先后当过工人、化验员、统计员、报纸副刊编辑。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已陆续发表小说等作品900余篇(计200余万字)。多篇作品获奖,部分作品被改拍、改编成影视短剧、广播剧和连环画。有作品入选日本的大学汉语教材、香港高中语文教科书和国内高校教材《比较大学语文》。著有长篇小说《结局》、散文集《又是一个小阳春》和小说集《永远的门》《收藏家的隐秘》《复活的南天竹》《绿鹦鹉》《曾经的阳台》《走出深巷的孩子》《幸运的香皂》等。2002年4月入选“当代小小说风云人物榜”,获“小小说星座”称号(由中国作协创研部《文艺报》《小小说选刊》等单位联合颁发)。

浙江小小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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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没有开启的 

邵宝健的小小说《永远的门》论析  



何玉华  杨亚林


小小说是一种特别的文体,短小精悍,又含义丰富。其最大的特点在结尾的精妙,往往翻空出奇。20世纪80年代美国文艺批评家罗伯特・奥弗法斯特指出,小小说之所以为小小说的三个要素是:构思新颖奇特;情节相对完整;结局出人意料。小小说应当是短篇小说的结晶体,它既具有可以辨识的情节,有相对完整的事件,但文字又非常节省,常常在1400字左右。在艺术方面往往要求以少胜多,含蓄蕴藉,显示出文学特别的张力。一篇优秀的小小说,不仅要求文字简洁,还要求言简意赅,内敛的文字中有一种扩张的气度,蕴含着深刻的社会内容,谋篇布局中有特别的匠心。邵宝健的小小说,我阅读得不多,没有办法对他的小说艺术作全面的研究。但他的小小说《永远的门》是一篇经得起咀嚼的作品,它含蓄内敛,意蕴丰富,结构精妙,感染力强。



一、无门可入的爱情悲剧


《永远的门》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江南小镇的普通小院里的故事。主人公是生活在小杂院的单身汉郑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他们俩性格都很内敛、保守、封闭,在邻居们的眼里,他们应该结成一对夫妻。但因为各种原因,两人终于没有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情,最终失之交臂,造成了遗憾终生的爱情悲剧。


小说文字不多,结局意味深长。郑若奎和潘雪娥并没有在人们的期待中结成夫妻,最后却是一个莫名死去,一个远去。郑若奎通向潘雪娥房间的墙上那扇画着的门,泄露了许多信息。我们从事件的结果往回推,会发现郑若奎爱花,天天在房间里摆弄鲜花,应该跟在花店工作的潘雪娥有关系。潘雪娥在郑若奎死后也搬离了大杂院,留给了人们许多思索。郑若奎和潘雪娥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是什么原因使得他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这么一思量就发现,作者用草灰蛇线的方法,将二人爱的困境展示出来。郑若奎和潘雪娥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古镇”、“古井”、“古老屋”、“格局多年未变”,一个普通的“小杂院”。作者没有用过多文字描述这里的人们品性怎样,在小小说极为吝啬的文字中,作者只是说“一道厚厚的墙”把他们二人隔开,尽管他们的邻居多么热切地希望二人能够走在一起,最终奇迹还是没有出现。这道“厚厚的墙”和小说结尾那“一扇画在墙上的门”,似乎有意暗示有什么东西横梗在两人之间,使得相爱者终究在众人面前压制着心里涌动的一次次爱的潮涌。


小说中明明在暗示着郑若奎和潘雪娥二人生活中有过爱的火花,也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有过接触,可最后还是被挡在爱情之门之外。“永远的门”应该既指画在墙上的那扇门,也可以理解为人们的心灵之门,人们相互间未沟通的心灵之门。文章从开头到结尾只有两次重复的简单对白:“你早。”“出去啊?”笔墨极简省,暗示这里的人们的心灵缺乏语言的沟通交流。“永远”也有两层涵义,既可理解为表现作品的悲剧性——两位主人公最终遗憾终生,郑若奎永远逝去,潘雪娥永远遗憾;也可结合环境描写理解为作者的深意所在——改造国民思想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从人们热切地希望两个人结合,到最后人们误以为两个人通过墙上的门常常私会,我们发现这院子里的众生可能就是郑若奎和潘雪娥两人之间爱情的“墙”。小说结尾处是这样描写众人发现墙上的门后的心态:


人们的心悬了起来又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邻居们闹闹嚷嚷起来。几天前对这位单身汉的哀情和敬意,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一种不能言状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愤懑。


郑若奎和潘雪娥两人都是单身,年纪不小。为什么都没有家庭?或者是压根没有结婚?或者是有婚史,又离婚了?不管怎样,应该是在婚姻道路上遭受过挫折的。这也许可以解释他们为什么有爱的意愿,却没有在公众面前公开其情感的原因。不过我们还发现小院的人们对于他们爱情的过分热心,让我们意识到他们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看客”、围观的“庸众”。他们可以一点点地销蚀你的勇气和热情。当人们发现墙上的门后对郑若奎顿时失去“哀情和敬意”,甚至感到“不能言明的愤懑”,可见人们对于他们的相爱,并不是真心拥护,只不过在一对老单身的身上发掘着生活的佐料,这貌似朴实的邻居们才是郑潘二人之间的“墙”。


短小的文章中,作者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爱情故事,更重要的是作者通过一个爱情悲剧既深入到人物内心深处,揭示两位主人公内心的隐痛,又从社会文化、民众心理层面探索了国民性问题。



二、翻空出奇的艺术结构


本文构思极其精巧,采用明暗两条线索,一波三折的结构和最后突转的手法强化了艺术效果。作者首先用典型的叙述,讲述郑若奎和潘雪娥两人的情感,邻居对两位老单身爱情的关注。这些叙述看似不经意,却丝毫无冗赘之感,因为作者选取了一些有滋味、有血肉的细节描写艺术手法。例如,“她回话,随即擦身而过”。我们知道陌生人之间有一定距离才有安全感,“擦身”这一细节描写揭示出她的内心对他没有距离感。再如他洗花瓶的细节描写:“洗罢花瓶,他总是斟上明净的井水,噘着嘴,极小心地捧回到屋子里。”这里“斟”、“噘”、“捧”一系列动作,写出他对花瓶极其小心翼翼、生怕摔坏的心理,如同珍爱自己最心爱的人。通读全文,我们知道他珍惜什么。还有外貌描写,他“那双大大的眼睛,总烁着年轻的光,烁着他的渴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细节描写微妙地揭示了他丰富的内心情感世界。


情节的发展部分,廖廖数行。“秋季的一个雨蒙蒙的清晨”,一句话就过渡到下一个情节,轻巧自然,一句一个段落,轻描淡写郑若奎永远地走了,潘雪娥也走了,两人的故事应该在人们的遗憾中结束了。


然而文章最后突转,高潮迭起。作者设计很巧妙,随着邻人心情的变化,故事跌宕起伏地向前发展。首先,当邻人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他屋里的花瓶被人拭擦过,瓶内有一束没枯萎的白菊花,这表明有人来过并且献花祭奠过这位老单身。人们“不得不表示惊讶”,会是谁呢?随后当人们搬开老式书架时,一扇门展现在众人眼前,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人们的心悬了起来又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邻人发现了他们有私情的秘密。当邻人感觉受骗时,邻人“对这位单身汉的哀情和敬意,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一种不能言状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愤懑”。最后随着“哇”的一声喊叫,原来是“一扇画在墙上的门”!所有的真相大白。结尾戛然而止却意味深长。文章的明暗线索为:明线是小院里的人们关注郑若奎和潘雪娥二人爱情发展的感情变化过程;暗线是郑若奎和潘雪娥的情感发展过程。



三、含蓄感人的情感表达


一篇给人留下难以磨灭印象的小说,除了思想的力量以及构思精巧外,情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创作本身也是作家的一种情感需求。日本文学理论家厨川白村在其《苦闷的象征》中认为,文学艺术就是人生苦闷的象征。由于人的欲望和情感受到现实的压抑,小说家才借助于形象发泄现实的苦闷。


本篇小说人物的情感表达极其含蓄,作者对情感的处理方式是“节制胜于放纵”。作者躲在幕后不出场,我们只能从人物语言里、从小说内容材料的安排中感受到作者的情感。


这里,我们以作者写郑若奎的情感变化为例,文章通过语言、肖像以及爱好描写来表达。郑若奎对潘雪娥的问候语由“你早”到“早”全文只三个字,变化在于减了一字,极细微地表明他对潘雪娥的内心情感发生了变化,字减了,情更深了。作者描写他的眼睛“总烁着年轻的光,烁着他的渴望”,这份渴望就是对潘雪娥的爱情的渴望,情感热烈又深沉,极力隐藏在内心深处。


作者花大量笔墨写他的爱好——养花。例如“常常带回来一束鲜花,玫瑰、蔷薇、海棠、腊梅,应有尽有,四季不断。他总是把鲜花插在一只蓝得透明的高脚花瓶里”、“这只书架的右上端,便是这只花瓶永久性的位置”、“那只花瓶总是被主人拭擦得一尘不染,瓶里的水总是清清冽冽,瓶上的花总是鲜艳的、盛开着的”等语句,作者用“常常”、“永久性”、多个“总是”这些修饰语写出他对鲜花的喜爱程度,可以说已到痴迷的地步。通读全文,我们知道蓝色花瓶是他情感的寄托物。透明的蓝色花瓶,在作品中反复出现,与沉闷、凝滞的冷漠情调形成很大反差,它既象征着主人公对潘雪娥纯洁、高尚的情感,也包孕了两个孤寂的人企望相通的微妙心意。结尾的“门”用“紫红色”、“黄铜”这样艳丽的色彩修饰,它如同郑若奎心中美丽的梦想,主人公的情感暴露到了极致。


总之,这篇小小说文字虽少,却耐人寻味,它那精巧的构思、深刻的思想、细腻的情感给人难忘的印象。



(本文原载《青年作家》2014年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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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


 永远的门

邵宝健


江南古镇。普通的有一口古井的小杂院。院里住了八九户普通人家。一式古老屋,格局多年未变,可房内的现代化摆设是愈来愈见多了。 

这八九户人家中,有两户的长住人口各自为一人。单身汉郑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 

 郑若奎就住在潘雪娥隔壁。 

“你早。”他向她致意。 

“出去啊?”她回话,擦身而过,脚步并不为之放慢。 

多少次了,只要有人有幸看到他和她在院子里相遇,听到的就是这么几句。这种简单的缺乏温情的重复,真使邻居们泄气。 

潘雪娥大概过了四十了吧。苗条得有点单薄的身材,瓜子脸,肤色白皙,五官端正。衣饰素雅又不失时髦,风韵犹存。她在西街那家出售鲜花的商店工作。邻居们不清楚,这位端丽的女人为什么要独居,只知道她有权利得到爱情却确确实实没有结过婚。 

郑若奎在五年前步潘雪娥之后,迁居于此。他是一家电影院的美工,据说是一个缺乏天才的工作负责而又拘谨的画师。四十五六的人,倒像个老头儿了。头发黄焦焦、乱蓬蓬的,可想而知,梳理次数极少。背有点驼了。瘦削的脸庞,瘦削的肩胛,瘦削的手。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总烁着年轻的光,烁着他的渴望。 

他回家的时候,常常带回来一束鲜花,玫瑰、蔷薇、海棠、腊梅,应有尽有,四季不断。他总是把鲜花插在一只蓝得透明的高脚花瓶里。 

他没有串门的习惯,下班回家后,便久久地待在屋内。有时他也到井边洗衣服,洗碗,洗那只透明的蓝色的高脚花瓶。洗罢花瓶,他总是斟上明净的井水,噘着嘴,极小心地捧回到屋子里。 

一道厚厚的墙把他和潘雪娥的卧室隔开。 

一只陈旧的一人高的花竹书架贴紧墙壁置在床旁。这只书架的右上端,便是这只花瓶永久性的位置。 

除此以外,室内或是悬挂,或是傍靠着一些中国的、外国的、别人的和他自己的画作。 

从家具的布局和蒙受灰尘的程度可以看得出,这屋里缺少女人,缺少只有女人才能制造得出的那种温馨的气息。 

可是,那只花瓶总是被主人拭擦得一尘不染,瓶里的水总是清清冽冽,瓶上的花总是鲜艳的、盛开着的。 

同院的邻居们,曾是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他捧回来的鲜花,能够有一天在他的隔壁——潘雪娥的房里出现。当然,这个奇迹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于是,人们自然对郑若奎产生深深的遗憾和绵绵的同情。 

秋季的一个雨蒙蒙的清晨。 

郑若奎撑着伞依旧向她致意:“你早。”

潘雪娥撑着伞依旧回答他:“出去啊?”

傍晚,雨止了,她下班回来了,却不见他回家来。 

即刻有消息传来:郑若奎在单位的工作室作画时,心脏脉搏异常,猝然倒地,刚送进医院,就永远地睡去了。 

这普通的院子里就有了哭泣。

那位潘雪娥没有哭。眼睛委实是红红的。 

花圈。一只又一只。那只大大的缀满各式鲜花的没有挽联的花圈,是她献给他的。 

这个普通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一个普通的生活里没有爱情的单身汉,真是莫大的缺憾。 

没几天,潘雪娥搬走了,走得匆忙又突然。 

人们在整理画师的遗物的时候,不得不表示惊讶了。他的屋子里尽管灰蒙蒙的,但花瓶却像不久前被人拭擦过似的,明晃晃,蓝晶晶,并且,那瓶里的一束白菊花,没有枯萎。 

当搬开那只老式竹书架的时候,在场者的眼睛都瞪圆了。 

门!墙上分明有一扇紫红色的精巧的门,门拉手是黄铜的。 

人们的心悬了起来又沉了下去,原来如此!邻居们闹闹嚷嚷起来。几天前对这位单身汉的哀情和敬意,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一种不能言状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愤懑。 

不过,当有人伸手想去拉开这扇门的时候,“哇”地喊出声来——黄铜拉手是平面的,门和门框滑如壁。 

一扇画在墙上的门!


本期责编:王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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